《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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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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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碎那旧世界的锁链,奴隶们起来!……

母亲嘴角上含着热烈的微笑,跟在马琴后头。从他的肩上,她望见儿子和旗帜。在她周围,闪动着欢喜的脸和各种颜色的眼睛。在群众的前面,是她的儿子和安德烈两个。她听出了他两的声音——安德烈的柔和而润泽的声音,和儿子的宽阔而低沉的声音,非常和谐地融在一起……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人们纷纷跑来,迎着红旗,嘴里喊着,加入到队伍里面,跟着大家一起前进,他们的喊声消失在歌声中,——这首歌,平时在家里唱的时候,比唱任何一首歌声音都要低,可是在街上,它是那样平稳而坚决地流散出来,带着一种可怕的力量。在歌词里,有一种钢铁般的英雄气概,号召人们走向未来遥远的里程,而且诚实地说明了这个道路的险阻。就在这首歌的伟大的、不能动动摇的火焰里,熔化了痛苦的灰色残渣和习以为常的感情的沉疴,对于新事物的恐惧,完全化成了灰烬……

有一张惊喜交加的脸,在母亲的身边摇动,跟着是一个颤动的,呜咽的声音,喊道:

“米加!你到哪里去?”

母亲一面走,一面对她劝慰:

“让他去吧!——不必担心!起初我也是很害怕,现在我儿子在最前面。拿旗的那个,就是我儿子!”

“强盗!你们到哪里去?有军队扎在那儿呀!”

忽然有个瘦长的女人用她瘦干的手抓住了母亲的手,说:

“老妈妈,——您听他们唱的!米加也在唱……”

“您不必担心!”母亲喃喃地说。“这是神圣的事情……你想——如果人们不为基督去赴死,根本就不会有基督!”

她的头脑中突然产生了这个思想,那个思想所包含的明白而简单的真理使她吃惊,她望了望这个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的女人,出奇不意地微笑起来,又重说了一遍:

“如果人们不为基督去赴死,根本就不会有基督的!”

西佐夫走到她的身边,脱下了帽子,挥动着它,像是给歌儿打拍子,说道:

“公开动了,老太老,嗯?大家想出了这首歌,这是什么歌呢?嗯?”

沙皇的军队需要兵士

你们将儿子送给驰吧……

“他们什么都不怕!”西佐夫说。“我的儿子已经在坟墓里了……”

因为心脏剧烈地跳动,母亲就渐渐地落后了。人们把她挤到一旁,挨近了围墙旁边。密集的群众的潮水,浩浩荡荡地在她的身边流过——人数是非常的众多,这使母亲觉得高兴。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仿佛,空中有个巨大的铜喇叭在吹奏,那种声响,唤醒了人们,在人们心里,或者唤起了战斗的准备,或者唤起了莫名的欢喜,或者唤起了对新事物的预感,或者唤起了燃烧一般的好奇;有些地方,激发起模糊的希望与战栗,有些地方,给多年来郁积着的一股恶毒的憎恶打开一条出路。所有的人,都是昂然地望着前方摇荡招展着的红旗。

“前进!”有人狂喜地喊道。“兄弟们,好极了!”

有些人,似乎感到一种不是普通言语所能表达的伟大,所以就狠狠地骂了起来。但是那种憎恨,那种奴隶的昏暗而盲目的憎恨,一旦阳光照临到它的身上,就像一条毒蛇似的,在恶毒的语言中盘绕着,发出咝咝的声音。

“邪教徒!”有人从窗子里伸出拳头来恐吓,用破锣般的嗓子喊。

有一个人的刺耳的尖叫声,纠缠不休地爬进母亲的耳鼓中:

“反抗皇帝陛下吗?反抗沙皇陛下吗?暴动吗?”

激动的面孔从母亲面前闪过去,男人们、女人们连跳带蹦地从她身边跑过去,被歌声吸住了的群众,像一大股黑色熔岸似的向前面流去。歌声用它独有的乐动的压力,冲破了前面的一切,扫清了路上的障碍。

母亲远远地望着前方的红旗,她虽然不能看清,也好像看见了她儿子的容貌神情,他的青铜一般的前额,燃烧着信仰的火焰的双眼。

但是,她终于落在群众的后面,——落在那些预先知道了这件事的结果,所以不慌不忙地走着,用一种冷淡的好奇心观望着前面的群众中间。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而自信地说:

“在学校附近驻着一个连,还有一个连,驻扎在工厂旁边……”

“省长来了……”

“当真?”

“我亲眼看见的,——的确来了。”

有一个人似乎很高兴地骂道:

“他们究竟是怕我们的弟兄们!不论军队,还是省长。”

“我的亲人啊!”母亲的心在跳。

但是,听她周围的谈话,都是死气沉沉的,冷冰冰的。她加紧了脚步,想要离开这些人——要超过他们那缓慢而懒散援陟,对母亲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突然,游行队伍的先头好像碰住了什么似的,它的身体并不停止,踉跄地后退卫步,发出不安的骚动。唱歌的声音,也跟着颤动了一下,接着,更急速更高声地响了起来。但歌声的波浪,又慢慢地低了下去,往后滚过来。声音一个人地从合唱里面退出来。然而,也有个别的声音,想尽力把歌声提到原来的高度,推动它向前: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但是,这种歌声里面,已经含上了不安,已经滑了普遍的、融合为一的自信了。

前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母亲一点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她挤着人群,快步地朝前走去,但是众人迎面又向她退来,有些人歪着头颈、皱着眉头,有些人狼狈地微笑着,还有些人嘲笑地吹着口哨。她忧愁地望着他们的脸,她的眼睛默默地对他们询问,要求,呼唤……

“同志们!”传来了巴威尔的声音。

“军队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他们不会打我们的。为什么要打我们呢?为了我们掌握着为大家所需要的真理吗?这种真理,他们不是也需要吗?现在,他们虽然还不知道我们的真理,但是,他们和我们站在一起,不在杀人和掠夺的旗帜下,而是在自由的旗帜下前进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为了使他们早一点理解我人瓣真理,我们应肖前进。前进吧,弟兄们!永远地前进吧!”

巴威尔的声音很坚决地响着,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地回荡在空中。但是,游行的队伍,仍在继续地崩溃,人们陆续地向左右人家里躲避,靠着墙壁站着。此时,队伍变成了楔子的形状,巴威尔站在楔子的尖端,在他头上,火红的飘扬着劳动大众的旗帜,散开的队伍,又像一只黑鸟,宽宽地张开了两只翅膀警戒着,随时都准备飞起,巴威尔是那只黑鸟的嘴

第28节

母亲看见,在街道的尽头,站关睛排分不清面目的看上去一样的人,像一堵灰色的墙,挡住了通往广场的道路。他们肩上的刺刀,那些锐利的刀刃——发出了寒冷逼人的光。一阵冷气,从这堵森然不动的墙上向工人们吹来。这股冷气吹进了母亲的胸口,刺进了她的心窝。

她挤在群众里面,挤到了那些站在前面旗帜下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们混杂在一起的地方,挤到这里,她好像有了依靠。

她的肩胛紧紧地依贴着一个身体高大没留胡子的工人身上。那人是个独眼,所以倏然扭转头来向她观看。

“你怎么啦?你是谁?……”他问。

“巴威尔·符拉索夫的母亲!”她一边回答,一边觉得膝盖以下在发抖,下嘴唇不自觉地松驰下来。

“哦!”独眼说。

“同志们!”巴威尔说。“永远向前进——我们没有第二条路!”

四周都很静,连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楚。旗子举了起来,摇晃了一下,沉思般地在人们头上飘动,平稳地向着灰墙般站着的兵士们前进。

母亲身体发抖,闭上了眼睛,惊叫了一声——巴威尔,安德烈,萨莫依洛夫,马琴,只有四个人离开了人群一直朝前走。

菲佳·马琴的嘹亮的声音,缓缓地在空中颤动。

你们已经做了牺牲……

——他唱。

这是最后的斗争……

——两个叹息一般的粗重的低音,跟着唱起来。

人们用细碎的脚步踏着大地,慢慢地向前面行走。忽然,一个坚决的、下了决心的新的歌声,又流动起来。

你们为了它,已经尽可能地献出了一切……

——菲佳的歌声,像一条鲜亮的丝带,在空中飘荡。

为了自由……

——同志们齐声唱着。

“嘿……!”有人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叫喊。

“唱起追悼歌来了,狗崽子!”

“揍这个家伙!”有人愤怒地喊了出来。

母亲用双手后住了胸口,向周围望了望,看到刚才挤满了街道的群众,都犹豫地站着,迟疑不决地望着拿了旗子前进的人们。跟在他们后面的,只有几十个人,每前进一步,总有几个向两边躲开,就好像街道中间的路是烧红了的,烫疼了他们的脚。

专制将要打倒……

——在菲佳的嘴里,歌儿发出了预言……

人民就要起来!……

——一股强大的合唱自信而威严地跟着他唱起来。

但是,透过这整齐的歌声,可以听见轻微的话声:

“在发号令了……”

“预备!……”在他们面前,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喊叫。

刺刀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倒下来,狡猾地微笑着,迎着红旗直伸过来。

“开步走……”

“他们出动了!”独眼说,两手塞在衣袋里,大踏步地向路旁逃避。

母亲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

兵士的灰色潮水波动起来,横着排满了整个街道,他们向前托着银光闪闪的钢齿梳子,脚步齐整地,冷酷地向前行进。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她儿子的身边,同时看见安德烈也是很快地跨到了巴威尔前面,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

“并排走,同志!”巴威尔厉声喊道。

安德烈唱着,反剪双手,高仰起头颅。

巴威尔用肩膀推了他怀下,又喊道:

“并排走,你没有这种权利!走在前面的应当是旗子!”

“解散!”一个矮小的军官,挥舞着雪白的军刀,尖声地喊叫。他不弯膝盖。抬起了脚,用靴底暴跳如雷地跺在地上。

他那双擦得很亮的长靴映入母亲的眼帘。

在他旁边稍后一点,有一个身材高大、刚刮过脸、留着白色唇髭的人,他穿着红里子的灰色大衣,下身穿着镶有黄色丝带的宽筒军裤。他也像霍霍尔那样反剪双手,高高地竖起很浓的白色眉毛,望着巴威尔。

母亲因为看见了太多的事情,在她脑中,有一种高声的呼喊,随着每一呼吸都可能从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呼喊使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两手抓住了胸口,抑制住这个呼声。

群众将他挤开,她跌跌撞撞,毫不思索,差不多是无意识地向前走去,她觉得她后面的群众在渐涠减少,从对面逼过来的寒冷的巨浪,使他们彼此地散开了。

护着红旗的人们和灰色的行列,渐渐地接近。兵士们的面孔,可以清楚地看见了——这些面孔难看地压成一条又脏又黄的窄带子,横着排满了整条街,——在这条窄带子上,高高低低地镶嵌看各种颜色的眼睛,在它前面,刺刀的尖端,寒光逼人。刺刀对准了人们胸口,还没有碰着他们,就已经把他们一个个地剔出了队伍,使他们四分五裂地败下阵来。

母亲听见了背后有逃跑的脚步声。压抑着的惊惶的声音,不断地在叫喊:

“散开,兄弟们……”

“符拉索夫,快跑!”

“回来,巴威尔!”

“把旗子丢开,巴威尔!”维索夫希诃夫阴郁地说。“交给我,我把它藏起来!”

他用一只手抓住了旗杆,旗子稍稍往后倾倒了一下。

“放手!”巴威尔喊了一声。

尼古拉好像被火烫了似的把手放开。

歌声完全消散了。

人们纷纷停住了脚步,紧紧地围着巴威尔。但是,他依然排开了众人,勇往直前。

突然,一阵沉默袭来,它像是看不见地从天上降下来似的,立刻把人们笼罩在透明的云雾里。

红旗下面,最多不过二十个人,但他们却是坚定不移地站着,——是一种为他们担忧和想要对他们说些话的模糊愿望,指引着母亲朝他们靠近。

“把他们手里那个东西夺下来,中尉!”传来那个高个儿老头平稳的命令声。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旗子。

那个矮小的军官跑到巴威尔跟前,伸手抓诠了旗杆,尖叫道:

“放下!”

“把手拿开!”巴威尔高声地威逼。

旗子忽而倾向左,忽而倾向右,红彤彤地在空中飘荡着,一会儿又笔直以竖了起来——军官被推了出来,一下子坐在地上。

尼古拉攥紧了拳头,伸直了胳膊,快得异常乎寻常地从母亲面前溜过去。

“把那些东西抓起来!”老头跺着脚,大吼一声。

几个兵士跳向前去。有一个人抡了一下枪托——旗子抖了一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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