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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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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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米哈依洛吗?”母亲说。“好像没在工厂里干过似的,完全变成一个农民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可惜你不在这里!”巴威尔对安德烈说。

安德烈坐在桌子旁边,阴郁地望着自己的茶碗。

“你看一看刚才心的游戏多好,——你不是常常谈什么心的问题吗?看雷宾多么够劲,——他推翻了我,把我扼死了!……我简直连反驳他都不能,他对人是那么不信任,他把他们看得那么不值钱!妈妈说得很好,这个人内心有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霍霍尔忧怨地说。“人民被毒害了!他们起来的时候,会把一切都挨着个地推翻喽!他们只需要光秃秃的土地,——所以他们要将土地弄成不毛之地,要将一切都捣毁!”

他说得很慢,显然他有些心不在焉。

母亲关切地捅了捅他。

“你清醒清醒吧,安德留夏!”

“等一等,妈妈,我的亲人!”霍霍尔安静而又和蔼地请求道。

他忽然兴奋起来,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开始说道:

“对,巴威尔,假使老百姓造起反来,他们会把土地弄成不毛之地的!好像黑死病之后似的——他们会放一所火,把一切都烧光烧净,叫自己的屈辱的烙印也像烟灰一样地消散……”

“接着就会阻挡我们的道路!”巴威尔冷静地插嘴说。

“我们的任务,就是制止发生这种事情!我们的任务,巴威尔,是要阻止它!我们最接近他们,——他们信任我们,会跟着我们向前走的!”

“噢,雷宾说,叫我们替他们出一种农村的报纸呢!”巴威尔告诉他。

“这倒是必要的!”

巴威尔微笑着说:

“我不曾和他辩论,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霍霍尔摸着头,镇静地说:

“辩论的时候多着呢!你吹你的笛子吧!脚跟站不稳的人,自然而然会跟着你跳舞的!雷宾说得很对,我们的脚下是感觉不到土地的,而且也不应当感觉到,因此动摇大地的责任才会落在我们肩上。我们动一下,人们就会离开大地,动两下,就离得列远了!”

母亲笑盈盈地说:

“安德留夏,在你眼里,一切都很简单!”

“嗳嗳,对啦!”霍霍尔应着。“简单!和生活一样!”

过了几分钟,他又说:

“我到野外去走走!”

“刚洗了澡就出去?外面有风,会着凉的呀!”母亲关心地警告。

“正是想去吹吹风呢!”他回答。

“当心,要感冒的!”巴威尔亲热地说。

“还是躺一会儿吧……

“不,我一定要去!”

他穿上外套,一声不响地出了门……

“他很难过!”母亲叹了口气说。

“你知道吧,”巴威尔朝她说。“你方才说得很好,你和他说话时,已经称呼‘你’了!”

母亲惊奇地向他望了望,回答道:

我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已经成为我的亲人了,——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你的心真好,妈妈!”巴威尔由衷地平静地说。

“在我,不过是想替你和大家尽点力量罢了!如果能够做到就好了!……”

“不必担心,——一定做得到……”

她轻声地笑起来,并说:

“可是,我就是不会不担心!……”

“好,妈妈!别说了吧!”巴威尔说。“你要知道——我是非常、非常地感谢妈妈你的!”

她不愿意拿自己的眼泪惹他难为情,所以走进了厨房。

直到夜晚,霍霍尔才疲倦地走了回来。

“差不多走了十俄里,我想……”说完这句话,就马上躺在床上睡觉了。

“有效果了?”巴威尔问。

“不要吵了,我要睡了!”

话说完之后,便像列去似的一声不出了。

过了一会儿,维索夫希诃夫跑来了,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和平时一样,满脸不悦。

“你听说没有,是谁把依萨给打死了?”他笨重地在房间里走着,对巴威尔发问。

“没听说。”巴威尔简练地回答。

“真有不厌恶干这种事的人!我一向就打算亲手把他干掉!这是我份内的事儿,——对我最适合!”

“尼古拉,不要说这种话了!”巴威尔和蔼地劝慰他。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母亲亲切地接过去说。“你的心肠很软,却偏要那样吼啊叫的。到底为什么呀?”

在这种时刻,母亲看见尼古拉觉得非常欢喜,甚至觉得他那张麻脸,也似乎比以前好看了些。

“除了做这种工作,我什么用处都没有!”尼古拉耸动着肩膀说。“我想了又想,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呢?没有我去的地方!想和人们谈谈聊聊,可是我不会!我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感到了人们的一切屈辱,但是,我不能说话!我的灵魂是哑的!”

他走到巴威尔身边,垂着头,手指在桌上捻着,用一种孩子般的口气,绝不像他平常那样,可怜巴巴地说:“您给我一些繁重的工作吧,老弟!这样无聊地生活下去,我真受不了!你们大家都在做工作,我呢,只是看着工作的进展!站在一旁。我在搬运木材,木板。难道说我就是为了这种事情而生活的吗?快给我一些繁重的工作吧!”

巴威尔握住了他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的近前。

“我们一定会给你的!……”

可是这时从帐子里发出了霍霍尔的声音:

“尼古拉,我教你排字吧,将来做我们的排字工,——行不行?”

尼古拉走到他跟前说:

“如果你教会了我,我送你一把小刀……”

“拿着你的小刀见鬼去吧!”霍霍尔喊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好的小刀呢!”尼古拉仍坚持说。

巴威尔也忍俊不禁了。

于是,维索夫希诃夫站在房屋中间,问道:

“你们是在等我?”

“哦,对啦!”霍霍尔边回答边从床上跳下来。“好,咱们到郊外去逛逛,夜里的月亮好得很。去不去?”

“好吧!”巴威尔说。

“我也去!”尼古拉说,“喂,霍霍尔,你笑的时候,我很喜欢你……”

“你答应送给我东西的时候,我很喜欢你!”霍霍尔边笑边说。

他在厨房里穿衣服的时候,母亲絮絮叨叨地对他说:

“穿暖和些……”

他们三人走了之后,她隔着窗子望了望他们,然后又看看圣像,低声地说:

“主啊,愿你帮助他们!……”

第26节

日子一天跟着一天地飞过去了。

母亲忙得连考虑五一节的工夫都没有。整天忙忙碌碌地奔走得疲倦了的她,只有每晚临睡的时候才觉得心里隐隐地有点疼痛。

“但愿这一天早一点来吧……”

天亮的时候,厂里的汽笛响了,巴威尔和安德烈草草地喝了茶,吃了面包,将许多事情托付给母亲后颐门下,共为理学奠基人。世称“二程”。以“理”为宇宙本,就去上工了。

母亲整天像车轮上的松鼠似的转来转去,煮饭,煮贴传单用的紫色胶水和浆糊。有时候,有人跑来,把巴威尔的信塞给母亲时,便把那种兴奋传染给她,尔后,就又走了。

号召工人们庆祝五一节的传单,几乎每晚都贴到墙壁上,这些传单每日都在厂里发现,甚至在警察局的大门上也贴着。每天早上,警察们一边埋怨,一边在工人区巡视,把墙上的标语撕去,刮去,但是到了午后,那些传单又满街飞,在行人的脚下翻滚。

城里派来了暗探,他们站在街角,用目光来窥探回去吃饭或者吃过饭回来的那些愉快而兴奋的工人。对于警察的束手无策,大家都觉得有趣,连上了年纪的工人都在嘲笑地议论:

“他们在干什么呀?嗯?”

到处聚集着一堆堆的人,热心地在议论那令人鼓舞的号召。

生活沸腾起来了。这一年的春天,生活对大家都有兴趣。对于所有的人,都带来了一种新的东西;对有些人,带来的是又一个令人生气的原因,他们怒骂图谋叛乱的人;对有些人带来的是模模糊糊的希望和不安;对有些人——他们是少数——带来的是由于意识到自己是唤醒大家的力量而感到强烈的喜悦。

巴威尔和安德烈几乎每夜都不睡觉,汽笛快要呼叫的时候,才回到家里来。两个人都疲倦不堪,哑着嗓子,脸色苍白。

母亲知道他们是在沼泽地或者森林里开会。她还知道,在工人区的周围,每晚都有骑马的警察巡查,都有暗探潜入,他们捉拿或搜查个别的工人,驱散群众,有时把个别的人逮捕了去。她也明白,儿子和安德烈,每晚都可能被捕,但是她反而有点希望这样——她觉得这对他们倒要好些。

依萨的暗杀,很是奇怪,但没有人提起。在出事之后的两天,警察曾审过问一些有嫌疑的人,但是审问了十来个人之后,他们便失去了对这桩案件的兴趣。

玛丽亚在和母亲的谈话里面,流露出的意见,像和所有的人相处一样,她和这些警察处得挺好。她说:

“哪里抓得到犯人?那天早上,大概有一百多人看见依萨,其中至少有九十个都会给他一家伙。这七年来,他对任何人都干过下流的勾当……”

霍霍尔明显地变了模样。他的脸瘦下去了,眼皮似乎很重很沉地盖在突出的眼球上,差不多遮住了眼睛的一半。从鼻孔到嘴角布满很细的皱纹。关于日常的事儿,他越来越顾不上谈了,但是他的感情却日渐激昂,好像陶醉了一般,并且使得大家也陶醉在狂喜里,每当他谈起未来的事情——谈起自由和理智胜利的美好而光明的节日的时候都是如此。

当依萨的死再没人提起的时候,他又厌恶又悲哀地带着微笑说:

“他们不仅不爱惜人民大众,就连那些用来侦察我们的走狗,也是看得一钱不值!不爱惜忠实的犹大,只爱惜钱……”

“这事不要再谈了,安德烈!”巴威尔断然地说。

母亲也低声地附加了一句:

“把烂木头碰一下——那就要粉碎的!”

“说得对,但是——并没有什么可高兴的!”霍霍尔忧虑地说。

他常说这句话,在他的口头上,这句话似乎带着一种特别的,全知全能的意味,同时也含有哀愁和辛辣的意味。

……于是,五月一日这天,终于到了。

跟平时一样,汽笛急促而威严地吼叫起来。

整夜都不曾睡踏实的母亲,跳下床来,生旺了前一天晚上已经预备好了的茶炉。和平常一样,她想去敲儿子和安德烈睡着的房门,但是寻思了一下,挥了挥手,就在窗外坐了下来,用手托着脸腮,好像牙痛似的。

在蔚蓝的天空上,一群白色和蔷薇色的薄云,好像被汽笛的吼叫惊吓了的鸟儿一样,飞快地飘浮着。

母亲望着云彩在想自己的心事。她的头脑觉得沉甸甸的,因为夜里失眠而充血的眼睛也觉得干燥,她心里感到出奇的安静,心脏跳动得很均匀,心里想的是一些普通平凡的事物……

“茶炉生得太早了,已经开了!今天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

两个人都熬得够受了……”

初升的太阳一边快乐地嬉戏,一边往窗户里偷看。她把一只手放在阳光下面,灿烂的阳光晒在她的手上,她沉思而亲切地微笑着,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把阳光抚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拿开了茶炉上的烟囱,格外小心地不弄出声响来,洗了脸,她开始祷告,拼命地画十字,不出声地翕动着嘴唇。她的脸上放着光辉,右边的那道眉毛,一会儿慢慢地推上,一会儿又突然地放下……

第二次的汽笛声比较低,不像上次那样决断,在那种粗重而潮湿的声音里面,微微有点颤动。

母亲觉得,今天的汽笛,响得好像特别长。

房间里面,传来霍霍尔洪亮而清楚的声音。

“巴威尔!听见了吗?”

他们俩不知是谁光着脚在地板上走动,又不知是谁甜甜地打了一个哈欠。

“茶炉烧好了!”母亲喊道。

“我们这就起来!”巴威尔快乐地答话。

“太阳升起了!”霍霍尔说。“有云在天上飞!这云,今天是多余的……”

他走进了厨房,头发蓬乱,样子憔悴,可是却很高兴。

“早安,妈妈!晚上睡得好吗?”

母亲走近他怕身边,压低声音说:

“安德留夏,你可要和他并排走啊!”

“那当然!”霍霍尔在她耳边轻轻地答应。“只要我们在一起,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是并排走,你放心吧!”

“你们在那儿嘀咕什么呢?”巴威尔问。

“没有什么,巴沙!”

“妈妈对我说,洗得干净一点,姑娘们要看咱们的!”霍霍尔一面回答着,一面走到门洞里去洗脸。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巴威尔低声歌唱。

太阳越来越明亮,浮云被风吹散了。

母亲正在准备喝茶的用具。她一边摇头,一边在想,这一切是多奇怪:今天早上他们两个是都是非常愉快地在打趣,带着微笑,可是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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