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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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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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怎样我总是不说!”

“把你关进牢里!”

“这算什么?连我都配坐牢,——那就谢天谢地了!”她透了口气说。“我对谁有用啊?对谁都没用。据说。还不至于拷打……”

“嗯!”叶戈尔很专心地望着她,说道。“拷打——是不至于吧。但是,一个善良的人应该保重自己……”

“这一点跟你们是学不来的!”母亲笑着回答。

叶戈尔沉默地在房间里走了一趟,然后走到她跟前,说道:

“很困难,老乡!我觉得——你是很困难的!”

“大家都困难!”她摆摆手,回答道。“大概只有明白的人比较轻快……可是善良的人们在要求些什么,我也一点一点地明白起来了……”

“您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妈妈,您对大家就成为有用的人了——对大家!”叶戈尔认真地说。

“她凝视着他,默默地笑了。

正午,她非常镇静而且认真的将小册子塞到自己的胸脯处,她装得是如些巧妙而且方便,所以叶戈尔很满足地弹响了一下舌头称赞道:

“捷尔、古特!德国人喝干了一桶碑酒之后,常常这样说。妈妈!书籍的存在并没有使你的样子改变!你依旧是个胖胖的、高高的、善良的中年妇人!无数的神都在祝福你的工作开始!……”

半点钟之后,因为担子的沉重而压弯了背脊的母亲,若无其事地站在了工厂门口。

被工人们的嘲笑惹火了的两个守门的,一边粗暴地搜查进厂的工人,一边跟他们对骂着。门旁边站着一个警察,和一个两脚很细、脸孔很红、一双眼珠子乱转的家伙。母亲将担子换了一只肩膀,觉得这个人就是特务,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

一个高个鬈发的青年,将帽子戴在脑壳后面,对着搜身的守门人喊道:

“鬼东西,不要在口袋里搜!在脑袋里搜吧!”

一个守门人回嘲道:

“你的脑袋上除了虱子什么也没有!”

“我看你们这帮家伙,不要捉鱼,还是去捉虱子更合适!”

工人针锋相对地骂他。

那个特务很快地对他望了一眼,吐了一口唾沫。

“让我走吧!”母亲央求说。“你们不是看见人家挑着重担子,腰骨都压断了!……”

“走!走!”守门人生气地喊道。“她也罗罗嗦嗦……”

母亲走到指定的地方,放下大罐子,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向四处张望。

钳工古塞夫兄弟立刻走到她跟前。哥哥华西里皱着眉头,高声地问:

“有包子吗?”

“明天拿来!”她回答。

这时他们预定的暗号。兄弟两个听了容光焕发,伊凡忍不住地叫了出来:

“你真是个好妈妈……”

华西里蹲下身来望罐子,于是传单顿时塞进他的怀里。

“伊凡,”他高声地说,“不要回家去了,就在她这吃中饭吧!”他一边说,一边将传单飞快地塞进自己的长筒靴子里。

“应该帮帮新来的女商人的忙……”

“应该帮帮她!”伊凡附和着他,大声地笑了起来。

母亲小心翼翼地望着周围,嘴里叫着:

“菜汤——热面!”

这样喊着,叫人毫不察觉她把小册子一卷接一卷地塞给兄弟两个。每一个书卷从她的手里交出来的时候,她的眼前总是闪出一个像是黑暗里的磷火一般的黄色斑点的军官的脸。

这时候,她怀着一种幸灾东祸的感情,心里对他说:

“拿去!我的老总……”

将一卷书递出的时候,她又满足地补充了一句:

“拿去……”

手里拿着饭碗的工人们走近来;于是伊凡·古塞夫高声地笑起来,符拉索娃一边盛汤盛面,一边停止了递送。古塞夫兄弟和她说笑起来。

“尼洛夫娜,手段不错呢!”

“没法子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做的!”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火夫阴郁地说。“养活她的——被抓走了!那些坏家伙!哦,给我三戈比的汤面!不要扰心,妈妈!总可以活下去的。”

“多谢你的好话!”她向他微笑着说。

他一面走开,一面独自地说:

“她话算不了什么……”

符拉索娃吆喝着:

“热的——菜汤,麦糊,肉汤……”

她心里正在想着如何告诉儿子她第一次的经验,但是在她面前,老是浮现出那张既狐疑又恶毒的军官的黄脸。在他嘴上,黑色的小胡子惊惶失措地在那儿抖动,在他那暴躁的翻起来的嘴唇下面,露出了紧紧地咬着的白牙。——她心里像有一只小鸟在唱歌似的非常欢喜,两道眉毛,似乎很狡猾地在那里跳动。她很巧妙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暗自说:

“嗬!再来一个!……”

第16节

傍晚时分,正当她喝茶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似乎有马踏踏在泥泞里的声音以及很熟的说话声。她一跃而起,跑到厨房门边。此刻,在门洞里,正有人很快地走来。她顿感眼前发黑,于是就把身子靠在了门框上,用脚踢开了门。

“晚安。妈妈!”

耳际传来熟悉的叫声。一双干枯的长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心里,燃烧着失望的痛苦和会见安德烈的欢欣。痛苦和欢欣共同燃烧着,混合成为一种灼热的感情;它像一股热浪拥抱着她,拥抱着她,把她举起来斯总结了无产阶级斗争的历史经验,概括了自然科学的新成,——她将脸埋在安德烈的胸口上。他也同样用力地将她抱住,他的手有点抖,母亲不说一句话,低声地哭泣,他摸着母亲的头发,像唱歌似的说:

“别哭了吧,妈妈,别心痛了!我给您说实话——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他们并没有搞到对他不利的证据,大家都活像是煮了的鱼似的半声不吐……”

他搂着母亲的肩胛,把她让进了房间,她靠上他的身上,像松鼠一样敏捷地把眼泪擦干,用整个身心贪婪地吞食着他的话。

“巴威尔向您问好,他非常健康,非常快活。那里地方很窄!犯人一共有近百个,有我们的人,也有城里的人内部经验和外部经验英国哲学家洛克的哲学用语。外部,每间住三四个。监狱当局,并不怎样,比较起来还算好的,宪兵这些畜生们给他们带去这么多人,弄得他们都筋疲力尽。因此监狱当局管理也就不怎么严格,时常说:‘诸位,请你们安静些,不要给我们找麻烦!’嗳!一切都很好,可以谈话,可以互换书籍,还可以分食物。这种监牢不坏!虽然房子旧了,地方很脏,但是随便而且适意。刑事犯人也都是好人,给了我们许多方便。现在,我和蒲金等一共六个被放了出来。巴威尔不久也可以出来了,这很准确。维索夫希诃夫大约要住得最长,人家都生他的气。他一天到晚尽是骂人!宪兵们不敢见他。大约得经过审判,或许要挨上一顿。巴威尔常常劝他说:‘尼古拉,不要这样!你骂了他们,他们那些东西也不会变好!’但是他还喊着:‘我要把这些坏东西像割瘤子一样地从地上割掉!’巴威尔态度很好,正常而且坚决。我可以告诉你,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很快!”镇静了的母亲亲切地微笑着,说道:“我知道,很快!”

“知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好,给我倒一杯茶吧,告诉我,这些天您是怎样过的?”

他满脸笑容地望着母亲,他给人的印象是那样可亲可爱,在他那滚圆的眼睛里,闪动着爱与愁的火花。

“我非常喜欢您!安德留夏!”母亲由衷地叹了口气,望着他那瘦长的、密布着灌木丛一般的黑毛发的脸,动情地说。

“我能够得到一点,就满足了。我知道你疼爱我,——你能够疼爱一切的人,你有一颗了不起的爱心!”霍霍尔在椅子上一边摇着身体,一边夸赞母亲。

“不,我特别地喜欢您!”她坚持着说,“如果您有母亲,大家都会羡慕她能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呢……”

霍霍尔摇摇头,两只手使劲地擦着自己的脸。

“我也有母亲,可是不知在什么地方……”他冷静地说。

“你要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事情吗?”她喊了一声,由于感到满足,她一停一顿又急急匆匆地描述起她是如何把宣传品送进厂里去的。

起初,他惊讶地瞪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哈哈大笑起来,动着双脚,用指头敲着脑袋,欢喜地喊道:

“啊呀呀,啊呀呀!——嗬,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一件大事,呀!巴威尔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是是?这太好了——

好极了!妈妈,为着巴威尔,同时也是为着大家!”

他兴高采烈地弹响了指头,吹着口哨,摇着身体,由于欢喜而红光满面得意洋洋。这在她心中引起了有力而彻底的共鸣。

“安德留夏,您是我亲爱的!”母亲激动地说,她的心仿佛绽开了,从里面像溪水一般地澎湃而出的是和悦的话语。

“我也曾经思谋过我的一生。——耶稣基督啊!我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挨打……干活……除了丈夫之外,什么都没见过,除了恐怖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巴沙是怎样长大的——也没看见,丈夫活着的时候,我是不是爱我的儿子,我也不知道!整个心思只用在一件事上——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让我那死鬼吃得有滋有味儿,吃得饱,一到时候就得端出饭来伺候,别叫他生气,希望他不要打我,多少地可怜我一下。我不记得他有哪一回可怜过我。他打我,好像不是在打老婆,而是在打他所痛恨的仇人。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年,结婚之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回想回想,但是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叶戈尔·伊凡诺维奇到这儿来过——他和我同村,他谈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我只记得自己的家,记得那里的人,但是大伙怎么生活,说过哪些话,谁出了什么事儿——全忘了!我只记得失火,闹过两次火灾。好像一切都从我心里打掉了,心灵的门窗好像被钉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她叹息了一会儿,好似到在岸上的鱼儿一般拼命地吸气。

她向前俯着身子,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丈夫死了,我指望儿子,——但他走上了这条道路。这可叫我为难啊,心疼他……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我怎么活下去?我不知道也说不清经历了多少的不安和恐惧,每逢相到他的命运,心啊,好像就要炸裂了……”

她沉默着,静静地摇着头,语重心长地说:

“我们女人的爱,不是无私而高尚的!……我们只爱自己所需要的!经如你,——你也在想念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对你有什么用呢?你们这些人都是为了大家伙,去受苦受难,去坐牢,去西伯利亚,去送死……年轻的姑娘们,半夜三更的独自一个人,在泥路上,冒着雨雪,走七俄里路,从城里到这儿来。有谁催她们?有谁逼她们?这是因为她们爱人民啊!像她们那样才是纯洁高尚的爱!纯洁的信仰!安德留夏,可是我,却办不到!我只爱我自己的,爱我亲近的!”

“你办得到的!”霍霍尔接住话茬儿说,眼不看着她,照例用手使劲地擦着脑袋、腮帮和眼睛。“不论那个人,谁都是爱自己亲近的,但是——在了不起的心里,远的也会变成的宾。你能够做许多事情的,你的母爱是伟大的……”

“但愿能应了你的话!”她沉静地说。“我已经感觉到这样的生活是对的!——真的,我喜欢您;——或许比喜欢巴沙还喜欢!他是不论什么都藏在肚子里……比如,他明明要和沙馨卡结婚,但是一个字也不跟我这当妈的提……”

“不,”霍霍尔表示反对。“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爱她,她也爱他,那是真的。但是结婚——是不会的,不会的!即使她愿意,他也不愿意……”

“原来是这样!”母亲沉静而恍然地说,她的眼睛悲伤地注视着霍霍尔的脸。“是啊。原来是这样!人们牺牲了自己的私生活……”

“巴威尔是一个世上少有的人!”霍霍尔低声说。“他是一个铁打的人……”

“如今——他坐在牢里!”母亲深思熟虑地接着说。“这种事情叫人担惊受怕,——可是,现在并不觉得怎么样!活了一辈子都不曾是这样的,恐惧也不曾是这样的,——现在是替大家担心。心也变了,——灵魂睁眼一看:又悲伤又欢喜。有许多事情,我眼下还不懂。你们不信上帝,这件事使我很难受,很生气,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可是,我明白你们个个都是好人,的确是好人!你们为大伙受艰苦,为真理受责难——这是你们为自己选定的道路啊。”

“你们的真理,我也了解:世界上有了有钱的人,大家伙就什么也得不到了,不论是真理,还是欢乐,什么也得不到!我这样的人在你们中间生活,有时夜里也想起从前的事情,想起被糟尽了的我那股子力量,想起磨碎了的年轻的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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