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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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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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笑命:“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将两个盒子揭开。两个媳妇忙蹲下

身子,宝玉看了两盒内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果品菜馔,点了一点头,迈步就走。

麝月二人忙胡乱掷了盒盖,跟上来。宝玉笑道:“这两个女人倒和气,会说话,

他们天天乏了,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好的

也很好,那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笑道:“你们是明白人,耽待他们是粗

笨可怜的人就完了。”一面说,一面来至园门。那几个婆子虽吃酒斗牌,却不住

出来打探,见宝玉来了,也都跟上了。来至花厅后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

捧着小沐盆,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子壶在那里久等。秋纹先忙伸手向盆内试

了一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的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姑娘瞧

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见一个老

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小丫头便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那婆子道:

“哥哥儿,这是老太太泡茶的,劝你走了舀去罢,那里就走大了脚。”秋纹道:

“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头见是秋纹,

忙提起壶来就倒。秋纹道:“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

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宝

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秋纹麝月也趁热

水洗了一回,沤了,跟进宝玉来。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薛姨妈斟起,二人也让坐。贾母便说:“他

小,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

让他二人。薛李也只得干了。贾母又命宝玉道:“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

乱斟,都要叫他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他不

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宝玉一气饮干。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

他斟上一杯。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

不得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凤姐儿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

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丫头们斟的。复出至廊上,又与

贾珍等斟了。坐了一回,方进来仍归旧坐。

一时上汤后,又接献元宵来。贾母便命将戏暂歇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

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

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

命他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便问李薛听何书,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

么都好。”贾母便问:“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那两个女先儿回说道:“倒

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道:“叫做《凤求鸾》。”

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先大概说说原故,若好再说。”

女先儿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

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

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这是二奶

奶的名字,少混说。”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女先生忙笑着站起来,说:

“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们只管说罢,重

名重姓的多呢。”女先生又说道:“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

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

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

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作《凤求鸾》。不用说,

我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女先儿笑道:“老祖宗原来

听过这一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也猜着了。”贾

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

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

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

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

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

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

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

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

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

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

不答后语?”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

道:“这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

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

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

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

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

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

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大家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

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

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

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他一

面斟酒,一面笑说,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两个女先生也笑个不住,都说:

“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薛姨妈笑道:

“你少兴头些,外头有人,比不得往常。”凤姐儿笑道:“外头的只有一位珍大

爷。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了这么大。这几年因做了亲,我如今

立了多少规矩了。便不是从小儿的兄妹,便以伯叔论,那《二十四孝》上‘斑衣

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了一

笑,多吃了一点儿东西,大家喜欢,都该谢我才是,难道反笑话我不成?”贾母

笑道:“可是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倒是亏他才一路笑的我心里痛快了

些,我再吃一钟酒。”吃着酒,又命宝玉:“也敬你姐姐一杯。”凤姐儿笑道:

“不用他敬,我讨老祖宗的寿罢。”说着,便将贾母的杯拿起来,将半杯剩酒吃

了,将杯递与丫鬟,另将温水浸的杯换了一个上来。于是各席上的杯都撤去,另

将温水浸着待换的杯斟了新酒上来,然后归坐。

女先生回说:“老祖宗不听这书,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便说道:

“你们两个对一套《将军令》罢。”二人听说,忙和弦按调拨弄起来。贾母因问:

“天有几更了。”众婆子忙回:“三更了。”贾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

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

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母听说,笑道:

“既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王夫人道:“恐里间坐不下。”

贾母笑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

处挤着,又亲香,又暖和。”众人都道:“这才有趣。”说着,便起了席。众媳

妇忙撤去残席,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另又添换了果馔摆好。贾母便说:“这

都不要拘礼,只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让薛李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

了,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

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等姊妹在西边,挨次下去便是娄氏带着贾

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面横头便是贾蓉之妻。贾母便说:“珍哥儿带着你兄

弟们去罢,我也就睡了。”

贾珍忙答应,又都进来。贾母道:“快去罢!不用进来,才坐好了,又都起

来。你快歇着,明日还有大事呢。”贾珍忙答应了,又笑说:“留下蓉儿斟酒才

是。”贾母笑道:“正是忘了他。”贾珍答应了一个“是”,便转身带领贾琏等

出来。二人自是欢喜,便命人将贾琮贾璜各自送回家去,便邀了贾琏去追欢买笑,

不在话下。

这里贾母笑道:“我正想着虽然这些人取乐,竟没一对双全的,就忘了蓉儿。

这可全了,蓉儿就合你媳妇坐在一处,倒也团圆了。”因有媳妇回说开戏,贾母

笑道:“我们娘儿们正说的兴头,又要吵起来。况且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也罢,

叫他们且歇歇,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了来,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瞧瞧。”媳

妇听了,答应了出来,忙的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传人,一面二门口去传小厮们伺

候。小厮们忙至戏房将班中所有的大人一概带出,只留下小孩子们。

一时,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从游廊角门出来。婆子们抱着几

个软包,因不及抬箱,估料着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彩衣包了来。婆子们带了文

官等进去见过,只垂手站着。贾母笑道:“大正月里,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逛

逛。你等唱什么?刚才八出《八义》闹得我头疼,咱们清淡些好。你瞧瞧,薛姨

太太这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的人家,不知听过多少好戏的。这些姑娘都比咱们家

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虽是小孩

子们,却比大班还强。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

出《寻梦》,只提琴至管萧合,笙笛一概不用。”文官笑道:“这也是的,我们

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的眼,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再听

一个喉咙罢了。”贾母笑道:“正是这话了。”李婶薛姨妈喜的都笑道:“好个

灵透孩子,他也跟着老太太打趣我们。”贾母笑道:“我们这原是随便的顽意儿,

又不出去做买卖,所以竟不大合时。”说着又道:“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

也不用抹脸。只用这两出叫他们听个疏异罢了。若省一点力,我可不依。”文官

等听了出来,忙去扮演上台,先是《寻梦》,次是《下书》。众人都鸦雀无闻,

薛姨妈因笑道:“实在亏他,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见用箫管的。”贾母道:

“也有,只是像方才《西楼·楚江晴》一支,多有小生吹萧和的。这大套的实在

少,这也在主人讲究不讲究罢了。这算什么出奇?”指湘云道:“我像他这么大

的时节,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即如《西厢记》的《听琴》、

《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茄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这个

更如何?”众人都道:“这更难得了。”贾母便命个媳妇来,吩咐文官等叫他们

吹一套《灯月圆》。媳妇领命而去。

当下贾蓉夫妻二人捧酒一巡,凤姐儿因见贾母十分高兴,便笑道:“趁着女

先儿们在这里,不如叫他们击鼓,咱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如何?”

贾母笑道:“这是个好令,正对时对景。”忙命人取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

与女先儿们击着,席上取了一枝红梅。贾母笑道:“若到谁手里住了,吃一杯,

也要说个什么才好。”凤姐儿笑道:“依我说,谁像老祖宗要什么有什么呢。我

们这不会的,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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