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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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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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寻死觅活的;若要留着他也罢,又恐老爷不依。所以难处。”薛姨妈道:

“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

丫头,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来,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门正

经亲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东西。那孩子心肠儿也好,年纪儿又轻,也不枉跟了

姐姐会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袭人那里还得我细细劝他。就是叫他家的人来

也不用告诉他,只等他家里果然说定了好人家儿,我们还去打听打听,若果然足

衣足食,女婿长的像个人儿,然后叫他出去。”王夫人听了道:“这个主意很是。

不然叫老爷冒冒失失的一办,我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了么!”薛姨妈听了点头道:

“可不是么!”又说了几句,便辞了王夫人,仍到宝钗房中去了。

看见袭人泪痕满面,薛姨妈便劝解譬喻了一会。袭人本来老实,不是伶牙利

齿的人,薛姨妈说一句,他应一句,回来说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

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从不敢违拗太太的。”薛姨妈听他的话,“好一个

柔顺的孩子!”心里更加喜欢。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过了几日,贾政回家,众人迎接。贾政见贾赦贾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见,

大家历叙别来的景况。然后内眷们见了,不免想起宝玉来,又大家伤了一会子心。

贾政喝住道:“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你们在内相助,

断不可仍是从前这样的散慢。别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总。我们本房

的事,里头全归于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将宝钗有孕的话也告诉了,将

来丫头们都劝放出去。贾政听了,点头无语。

次日贾政进内,请示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该怎么谢恩

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于是圣恩浩荡,即命陛见。贾

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贾政据实回奏。圣上

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所以如此。若在朝中,

可以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又叩

头谢恩而出。

回到家中,贾琏贾珍接着,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众人喜欢。贾珍便回

说:“宁国府第收拾齐全,回明了要搬过去。栊翠庵圈在园内,给四妹妹静养。”

贾政并不言语,隔了半日,却吩咐了一番仰报天恩的话。贾琏也趁便回说:“巧

姐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说:“大

老爷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书,能够上进。

朝里那些官儿难道都是城里的人么?”贾琏答应了“是”,又说:“父亲有了年

纪,况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静养几年,诸事原仗二老爷为主。”贾政道:“提起

村居养静,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报耳。”贾政说毕进内。贾琏打

发请了刘姥姥来,应了这件事。刘姥姥见了王夫人等,便说些将来怎样升官,怎

样起家,怎样子孙昌盛。

正说着,丫头回道:“花自芳的女人进来请安。”王夫人问几句话,花自芳

的女人将亲戚作媒,说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

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王夫人听了愿意,说

道:“你去应了,隔几日进来再接你妹子罢。”王夫人又命人打听,都说是好。

王夫人便告诉了宝钗,仍请了薛姨妈细细的告诉了袭人。袭人悲伤不已,又不敢

违命的,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去,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如今太太硬

作主张。若说我守着,又叫人说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实不是我的心愿”,便哭

得咽哽难鸣,又被薛姨妈宝钗等苦劝,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

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于是,袭人含悲叩辞了众人,那姐妹分手时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说。袭人怀着

必死的心肠上车回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说不出来。那花自芳悉把

蒋家的娉礼送给他看,又把自己所办妆奁一一指给他瞧,说那是太太赏的,那是

置办的。袭人此时更难开口,住了两天,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

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千思万想,左右为难,真是一缕柔肠,几乎牵

断,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

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

矩。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奶奶。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

负了一番好意。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到了第

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

的侍儿,益想不到是袭人。此时蒋玉菡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更

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看了,方知这姓蒋的

原来就是蒋玉菡,始信姻缘前定。袭人才将心事说出,蒋玉菡也深为叹息敬服,

不敢勉强,并越发温柔体贴,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

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

袭人所以在又一副册也。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

遇大赦,褫籍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

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雨村认得是甄士

隐,也连忙打恭。士隐道:“贾先生别来无恙?”雨村道:“老仙长到底是甄老

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下鄙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

叹老仙翁道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甄士隐道:“前者老大人高

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赠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然而富贵

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

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士隐让进雨

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的始末。士隐笑道:“一念之间,

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雨村道:

“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

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士隐道:“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

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雨村惊讶道:“京城

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士隐道:“神交久矣。”雨村道:“既然如此,现今

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

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

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那天奇地灵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

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

落。”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原来如此,

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请

教。”士隐笑道:“此事说来,老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一番

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

雨村听着,却不明白了。知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宝玉之事既得闻命,

但是敝族闺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士隐叹息道:“老

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

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

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

须长叹,因又问道:“请教老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士隐道:“福

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

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雨村低了半日头,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现在他

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兰’字。适间老仙翁说‘兰桂齐芳’,

又道宝玉‘高魁子贵’,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士隐微微笑

道:“此系后事,未便预说。”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俱盘飧,邀

雨村共食。

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士隐便道:“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

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雨村惊讶道:“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

士隐道:“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雨村听了益发惊异:“请问仙长,何出此

言?”士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

断。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

好接引接引。”士隐说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

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

那一僧一道,缥渺而来。士隐接着说道:“大士、真人,恭喜,贺喜!情缘完结,

都交割清楚了么?”那僧道说:“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

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士隐听了,便供手而别。

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

从此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

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

便点头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

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一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

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

番,寻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

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

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的地方,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

即系餬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更去和石头饶舌。直寻到急流津觉迷度口,草庵

中睡着一个人,因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那知那

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旧掷

下道:“这事我早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

传去,便可归结这一新鲜公案了。”空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你须待某年

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说

毕,仍旧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果然有个悼红轩,见那曹

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方把这《石头记》

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贾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何

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他传述?”曹雪芹先生笑道:“说你空,原来你肚里果然空

空。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余饭

饱,雨夕灯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似你这样寻根问底,

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掷下抄本,飘然而

去。一面走着,口中说道:“果然是敷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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