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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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魇-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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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可见黛玉父亲在世的时候,她不能一直住在贾家。此回显然与第三回那条批语冲突。第三回那条批只能是指黛玉父亲已故,母亲是贾母子女中最钟爱的一个,现在又死了,所以把黛玉接来之后〃自此不能别往〃。甲戌本这条夹批与正文平齐,底本上如果地位相仿,就是从破旧的早本上抄录下来的批语,书页上端残缺,所以被砍头,缺第一个字。
  庚本、全抄本第三回回目是:〃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原先黛玉初来已经父母双亡,甲戌本第三回是新改写的,没注意回目上有矛盾。庚本是旧本抽换回内改写的部份,时间稍晚,所以回目已经改了,但是下句〃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俞平伯指出〃抛父〃不妥。也许因此又改了,所以己酉、戚本的回目又不同。
  林如海之死宕后,势必连带的改写第二回介绍黛玉出场一节。原文应当也是黛玉丧母,但是在姑苏原籍,父亲死得更早。除非是夫妇相继病殁,不会在扬州任上。
  甲戌本第四回薛蟠字文龙,与庚本第七十九回回目一致:〃薛文龙悔娶河东狮〃,第七十一至八十回的〃庚辰秋定本〃回目页上也是文龙。甲戌本香菱原名英莲,第一回有批语:〃设云应怜也。〃第四回这名字又出现。庚本作〃英菊〃,薛蟠字文起,当是早本漏改,今本是英莲、文龙。
  甲戌本第五回有许多异文。第十七页第十一行〃将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上句生硬,又没有对仗,不及他本工稳:〃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同页反面第一行〃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他本作〃未免有儿女之事〃,似较蕴藉。同页与警幻仙子的妹妹成亲〃数日〃,警幻带他们俩出去同游。他本是成亲〃次日……二人携手出去游玩〃,到了一个荒凉可怕的所在,〃忽见警幻后面追来〃,也是后者更好,甲戌本警幻陪新婚夫妇同游,写得这东方爱神有点不解风情。三人走到这可怕地方,
  忽而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无桥梁可通,宝玉正自彷徨,只听警幻道:〃宝玉再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
  他本这一段如下:
  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
  〃淌洋〃二字改掉了。大河改溪,〃彷徨〃改〃犹豫〃,都是由夸张趋平淡。删掉两个〃宝玉〃,比较紧凑,也使警幻的语气更严重紧急。
  同页第十一行〃深负我从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他本作〃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也较浑成自然。迷津内〃有一夜叉般怪物〃,他本作〃许多夜叉海鬼〃。
  唬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可卿救我!〃慌得袭人媚人等上来扶起拉手说:〃宝玉别怕……〃
  ──甲戌本
  庚本如下:
  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嬛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
  〃唬得〃、〃慌得〃都改现代白话〃吓得〃,戚本只改掉一个,全抄本两个都是〃唬得〃,此外各本同。〃扶起拉手〃改为〃搂住〃,才是对待儿童的态度。〃喊叫'可卿救我'〃的语意暗示连喊几声,因此删掉一个〃可卿救我〃,不比〃叫道:'可卿救我!'〃就是只叫一声。
  秦氏在外听见,连忙进来,一面说丫嬛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又闻宝玉口中连叫〃可卿救我〃,因纳闷道:〃……〃
  ──甲戌本
  他本作: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
  甲戌本〃秦氏在外听见〃,是听见袭人等七嘴八舌叫唤宝玉,走进房来,才听见宝玉叫〃可卿救我〃,因为梦魇叫喊实际上未必像梦中自以为那么大声。那间华丽的寝室一定很宽敞,在房外不会听得见。秦氏一面进来,一面又还有这余裕叮嘱丫嬛们看猫狗,可见她虽然照应得周到,并不当桩事。这一段非常细腻合理,但是没交代清楚,〃丫嬛们〃又与袭人等混淆,尽管我们知道是她自己房里的婢女。至于为什么这样简略,也许因为此处文气忌松忌断,需要尽快收煞。
  下一回开始,并没有秦氏进房后的文字。显然第六回接其他各本第五回,秦氏在房外就听见宝玉梦中叫〃可卿〃,并没进来。只有甲戌本第五回与下一回不衔接。唯一可能的解释是第五回回末改写过,第六回回首也跟着改了。甲戌本第五回是初稿,其他各本是此回定稿,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为什么要删掉秦氏进房慰问?宝玉梦中警幻的妹妹兼有钗黛二人的美点,并没说像秦氏。如果名字相同是暗示秦氏兼有钗黛的美,不过宝玉在梦中没想到,那么醒来面对面是否会发觉?总之此刻见面十分尴尬,将下意识里一重重神秘的纱幕破坏无余。
  因此其他各本改为秦氏在房外就听见宝玉叫喊,嘱咐〃丫嬛们〃看猫狗,也改为〃小丫头们〃,有别于袭人等。〃袭人媚人等〃安慰宝玉,改为〃袭人等众丫嬛〃,因为今本没有一个叫媚人的丫头。但是前文刚到秦氏房中午睡的时候,〃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嬛为伴〃,各本都相同。那是因为第五回改的地方都在末两页,没看见前面还有个媚人,所以留下这一个漏网之鱼。
  总计甲戌本头五回,第一回楔子新加了一句,第二回改掉黛玉父亲已故,第三回是新改写的,第五回全新或新改。这五回都没有双行小字批注,那是新稿的特征,还没来得及把夹批、眉批用小字抄入正文。这样看来,第四回薛文起、英菊改薛文龙、英莲,此外也许还有更动,也都是此本新改的。
  这是今本头五回初形成的时候,五回都没有回末套语或诗联。此后改写第五回,回末加了两句七言诗(全抄本),又从散句改为诗联,庚本又比戚本对得更工。
  此书各回绝大多数都有回末套语,也有些在套语后再加一副诗联。庚本有四回末尾只有〃正是〃二字,下缺诗联,(内中第七回另人补抄诗联,附记在一回本的〃卷末〃。)可见有一个时期每一回都以诗联作结,即使诗联尚缺,也还是加上〃正是〃,提醒待补。各种不同的回末形式,显然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换换花样,而是有系统的改制。
  第五回回末起初一无所有,然后在改写中添出一副诗联。可见回末毫无形式的时期在诗联期之先。
  有几回诗联在〃且听下回分解〃句下。不管诗联是否后加的,反正不可能早于回末套语。
  至于回末套语与回末一无所有,是哪一种在先──如果本来没有回末套语,后来才加上,那么第五回加诗联之前势必先加个〃下回分解〃,就不会有这一类只有诗联的几回。也不会有几回仍旧一无所有,因为在回末空白上添个〃下回分解〃比删容易得多,删去这句势必涂抹,需要重抄。显然此书原有回末套语,然后废除,不过有若干回未触及,到了诗联期又在套语下加诗联。
  第二十九回里〃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大姐儿与巧姐是两个人,姊妹俩。第四十一回刘姥姥替大姐儿取名巧姐──大姐儿与巧姐已经是一个人了。第四十一回还在用〃嫽嫽〃,更可见第二十九回之老。再看较后写的一回,庚本第七十五回回前附叶有日期:〃乾隆二十一年(一七五六)五月初七日对清。〃第二十九回、第七十五回都有回末套语,因此早期、后期都有回末套语,比较特别的结法都在中期。想来也是开始写作的时候富于模仿性,当然遵照章回小说惯例,成熟后较有试验性,首创现代化一章的结法,炉火纯青后又觉得不必在细节上标新立异。也许也有人感到不便,读者看惯了〃下回分解〃,回末一无所有,戛然而止,不知道完了没有,尤其是一回本末页容易破损,更要误会有阙文。
  诗联要像书中这样新巧贴切的大概实在难,几次在〃正是〃下留空白,就只好放弃了。
  具有这两种中期回末形式的回数不多,列出一张表格,如下:
  回末形式
  灱无套语或诗
  牞只有诗联
  套语加诗联
  第几回
  枻,柸,柘,柀,戌枷 庚柣 戌柭 庚殶,毖 庚洳,洙,洚 庚洬
  戚、全、庚枷;戌、全、庚柅;全、庚柫;柤 庚柂─枹,柎 庚洇
  戚柅;戚、戌柫 柷 戚、庚柰,柼 戚洘
  (〃戌〃代表甲戌本。〃全〃代表全抄本。只有数目字的是各本相同的。〃柂─枹〃是第十七、十八回合。)
  甲戌本头五回与第二十五回是废套语期的产物,此外庚本还有七回也属于这时期,散见全书。第六至八回有诗联──各本同──属于下一个时期,诗联期。庚本第十七、十八合回也属于诗联期,因此是在诗联期注〃俇〃字。同期稍后,把这注解移到第六回。
  前面提过,第五回回末删去媚人的名字,上半回仍旧有媚人,因为改的都在末两页,前面就没注意。同样的,废套期与诗联期也只影响各期间新写、改写诸回。废套期未触及的各回仍旧保留回末套语,到了诗联期,如果改写这一回,就又在套语下面赘上一副诗联。这是表上〃套语加诗联〃几回的来源。但是内中第六、第七回是怎么回事?第六回只有戚本属于这一类,其他各本都只有诗联。第七回戚本、甲戌本同是回末套语加诗联,全抄本、庚本只有诗联。
  第六至八回这三回仍旧是甲戌本异文最多,如第六回开始,宝玉梦遗,叫袭人不要告诉人,多〃要紧!〃二字(戚本同),不像儿童口吻,反面削弱了对白的力量。同回平儿称周瑞家的为〃周大嫂〃,不够客气──连凤姐还称她〃周姐姐〃──他本都作〃周大娘〃。第七回薛姨妈说宫花〃白放着可惜旧了,何不给他姊妹们带(戴)去?〃(戚本同)全抄、庚本作〃白放着可惜了儿的〃,是更流利的京片子。第二十一回脂批〃近日多用'可惜了的'四字〃(庚本第四六六页,戚本同),可见这句北方俗语当时已经流行,不是后人代改的。而且〃白放着可惜旧了〃不清楚,仿佛已经旧了,使这十二枝宫花大为减色,其实是说〃老搁着旧了可惜〃。同回焦大骂大总管赖二:〃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戚本作〃腿〃),比你的头还高呢〃,似带秽亵,戚本更甚。全抄、庚本作〃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比较含糊雅驯。第八回宝玉掷茶杯,〃打个虀粉〃,当指〃打了个碎为虀粉〃。他本作〃打了个粉碎〃。以上四项与甲戌本第五回的异文性质相仿,都是较粗糙的初稿,他本是改笔。又有俗字甲戌本写法较特别,如〃一扒(巴)掌〃(第六回),他本作〃一把掌〃;〃嘴〃(第六、七、八回)他本作〃努嘴〃。
  甲戌本其他异文大都是南京话,如第六回〃那板儿才亦(也才)五六岁的孩子,〃他本缺〃亦〃字;第七回〃亦发连贾珍都说出来〃,戚本同,全抄、庚本作〃越发〃。也有文言,第六回给刘姥姥开出一桌〃客馔〃,戚本同,全抄、庚本作〃客饭〃(注十三)。
  这些异文戚本大都与甲戌本相同,有几处也已经改掉了,与他本一致。但是戚本第七回有吴语,〃尤氏问派了谁人送去〃──全抄本第五十九回第一页下也有〃这新鲜花篮是谁人编的?〃他本无〃人〃字。弹词里有〃谁人〃,近代写作〃啥人〃。第六十七回戚本特有的一段又有吴语〃小人〃(儿童)──第九页上,第五行。全抄本吴语很多,庚本也偶有(注十四),显然是此书早期的一个特色。
  第六回只有戚本有回末套语,回目也是戚本独异,作〃刘老妪一进荣国府〃。第三十九回回目〃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戚本作〃村老妪是信口开河,痴情子偏寻根究底〃,全抄本作〃村老妪谎谈承色笑,痴情子实意觅踪迹〃。前面提起过,全抄本此回几乎全部用〃嫽嫽〃,显然是可靠的早本,回目也是戚本回目的前身,〃村老妪〃这名词是书中原有的。
  第四十一回回目,戚本也与庚本不同,作〃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老妪醉卧怡红院〃(程本同,不过〃老妪〃作〃老老〃)。显然戚本〃刘老妪〃的称呼前后一贯,还是早期半文半白的遗迹。
  第七、八两回回目纷歧。第七回戚本作〃尤氏女独请王熙凤,贾宝玉初会秦鲸卿〃,称尤氏为〃尤氏女〃,仿佛是未嫁的女子。甲戌本作〃送宫花周瑞叹英莲,谈肄业秦钟结宝玉〃,称周瑞家的为周瑞,更不妥。下句〃秦钟结宝玉〃,其实是宝玉更热心结交秦钟。庚本〃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上句似乎文法不对,但是在这里〃送宫花〃指〃当宫花送来的时候〃,并不是贾琏送宫花。但是称白昼行房为戏凤,仍旧有问题,俞平伯也提出过。
  第八回戚本作〃拦酒兴李奶母讨恹,掷茶杯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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