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网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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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网恋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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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不语。
燕青的视线漫过她的发梢看窗外,窗外夏日阳光已然明媚,行人匆匆、车流滚滚。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又似乎无比的熟悉。淡淡中燕青有种说不清感动,他暗暗在想,这世界太好了。
过了一会,花容突然歪着头看着他,似乎是一个童心未泯的老师审视着她调皮稚气的小学生,她象是等待燕青继续那个故事,又象是用这种等待的借口好好看看那个有点让人神奇又感动的孩子。燕青微笑着面对着她,用一种平湖般的静默来容纳她清溪汩汩的目光。
“那盘棋对岛田的震撼太大了,和他认识快一年了,我从未和他谈起过关于围棋的任何话题,而他似乎认为向一个不懂围棋的人谈论这些不但是与夏虫语冰,更是一种对自己专长的炫耀,是不礼貌的。所以这种意外结果与其说让他有种失败感,毋宁说是让他感到了某种奇异和找到对手的欣喜。”燕青在一种甜美的凝视里悠悠叙说着他的故事。
从那以后,岛田失去了对那些上门求教者的兴致和耐心。一有时间就把燕青请到自己的公寓,两个人象享受美餐一样对弈一局。岛田的棋布局巧妙,讲究美感,行棋力避争斗,和燕青相比胜负感差了一些,所以总是负多胜少。但是现在对他来说,胜负是次要的了,和一个对手在竞争中不断求得平衡、感悟棋道的快乐更加重要。岛田的这种心态无疑感染了燕青,他们虽然是在下棋,但更象是在进行某种艺术的合作,就象共同创作一幅油画,每一步棋都包含了笔韵和色彩。
对燕青和岛田来说,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岛田比燕青早一年毕业离校,离别时一向感情内敛的岛田竟然止不住的流泪。他执意要把那套棋具留给燕青做个纪念,燕青极力拒绝,因为他知道那不仅仅是一套棋具,那是岛田心爱之物,凝聚了他家族的荣耀和某种信念。但是岛田的态度十分的坚决,他说这东西应该属于你,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燕青只好收下。离开候机大厅的时候,岛田意味深长的对燕青说了最后一句话:燕青,你是个天才。放松点。
“你后来再也没有用那套棋具和别人下过吧?”快下车的时候,花容若有所思的问道。
“只下过一盘,是一年后我快要毕业的时候,那盘棋是和学校本地的围棋协会的头下的,一个业余七段高手,曾经胜过日本的业余冠军菊池康郎。”
“哦?别人不是不知道你会下棋么?怎么会呢?”花容奇怪的问。
燕青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下车的时候,拥挤的人群中花容自然的抓住了燕青的手。走下车好远才慢慢的松开。
十一
穿过中山陵下的音乐广场,站在镌刻着国父手书“博爱”两字的花岗岩牌坊下面,墓道两旁青松郁郁葱葱,龙柏莽莽苍苍;紫金山上梧桐摇曳,杉影婆娑。放眼看去,中山陵如同天元上的一枚棋子,高高雄峙在紫金山上,气势磅礴、宏伟壮观。一种崇敬之情在燕青心中油然生起,想到国父博大慈爱的胸怀,更不禁使他感慨万千。
人就应该这样活着。他暗自在想。或者自己一直太在乎自己了,在乎自己的存在,在乎自己的胜负。或者他应该更忘我一些,象那山以及拥有山一样胸襟的国父一样活着。一种感悟突然让燕青有些激动,他呆呆地站着。
“怎么了兄弟?走啊。”花容在他前面很远的地方转过身来。她笑着伸开双臂做拥抱状面对着他,用一种诗歌般的语调大声着说。全然不顾四周游人关注。“看,这就是紫金山!看,这就是中山陵!”
“介绍你家的后花园呢?!”燕青忍俊不禁地笑着向她走去。他现在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快乐,花容活泼的举动使他的童心勃然萌动,他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背着背包的燕青看上去象放了暑假从学校里回家的孩子,屁颠颠的快乐着跑着,在超过花容的时候他甚至顽皮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来啊,我们比赛看谁先上去。”
花容在后面尖叫着追,燕青在前面飞快的奔。他穿过陵门,跑过碑厅,不远处就是祭堂了。他停下来回头看,花容并没有紧紧跟上,她正背对燕青坐在下面不远的台阶上,对燕青大声的呼喊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等了一会,看花容还是不动,燕青心中突然有一丝不祥的念头掠过。他赶紧向下跑去。花容正大口的喘息着,她一手扶着台阶努力不让自己躺下,一手抚在胸口上,看上去十分的痛苦。燕青心乱如麻,他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把自己的背包松下来放在花容的身后,轻轻扶着花容的肩让她仰靠在上面。花容面色苍白,全身几乎被汗水湿透了。怎么了?花容?你没事吧?燕青焦急的问。花容紧闭着眼睛微微摇摇头,意思是没事。
过了好一会,花容的喘息才慢慢轻了一些,她吃力的伸出手抓住燕青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再让我休息一会。她说。燕青任凭她抓着自己手,看花容好了一些,他的心已没有刚才那么紧张。怎么会这样呢?看着花容陡然憔悴的面容,燕青心里充满了十分的疑问。
“天!好歹过去了。”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花容突然睁开眼睛头仰在背包上看着蓝天说。
“怎么了?兄弟?”燕青略微调侃着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花容依旧握着他的手。她抬起头看着燕青笑了笑。好了,现在好了。她象是说给燕青,又象是说给自己。我已经完全好了。
“你知道么?燕青,我和你说过我和花荣是怎么认识的吧?”
“在医院里,你说那时你们恰巧都在生病住院。”
“是啊,我们几乎一样,都有先天性心脏病。他手术后基本没事了,我却不行。”花容看着远方幽幽地说。“或许我会象树上的叶子一样,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落下来。”
“不会的。”燕青似乎明白一些,他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这个女孩,只是喃喃地说。“不会的,你会好起来。”
“以前,每次下班的时候,我总会路过一家瓷器店,每次我都会进去待一会,那里有一套茶具,很多见过的人说,那是很普通的茶具,并不是特别的美,而我却觉得精美的不得了。心里那个喜欢呀简直无法形容。或许喜欢一件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是啊,不需要什么理由。你为什么不买下来呢?”燕青感觉自己被握那只手的手心象泉眼一样往外冒汗。或许是因为太热,或许不是。
“那套茶具价格贵得离谱。我一直舍不得。后来有一次,我因为赶一篇稿子两天没休息好,夜里突然犯病。第二天缓过劲来,我马上把它买了回来。”
“对自己的奖赏和安慰?”
“是呀,也不全是。我想既然生命这么无常,喜欢做什么就该快去做,不要遗憾。所以,每次生病我都会去做一件自己一直想做却迟迟没做的事情。”花容微笑着看着燕青说,样子恢复了一点俏皮。她稍用力握紧燕青的手说。“现在我就用这只手来犒劳自己。这是一只多么伟大的手啊,把棋子敲得山响。这是一只真正棋士的手啊!对了,快和我说说你和那个业余七段比赛的事吧。”
“以后再说那些吧,我现在想你说些别的。”燕青依旧有些担心,花容的气色好看了点,但还是有些苍白。
“好的,说什么呢?”花容意味深长的说。那眼神慧黠又孩子气。让燕青无端的感觉象一只斗志昂扬的小麻雀。
“你经常这样犯病么?”
“也不是,要是休息不好又太累就不行。”
“都怪我,让你跑的太快。”
“没有拉,主要是昨天没休息好。”
“那也怪我,因为我打嗝让你没休息好。”
“那到真该怪你了,对了,你怎么会打嗝呢?怪人。”
“还不是那碗面,我吃东西快了就会打嗝,百试不爽。”
“那不会慢一点?”
“慢不来,只要一紧张我就吃的快。昨天吃饭时,你看得我有些紧张。”燕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我最害怕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了,刚到省围棋队出去参加比赛的时候,吃饭都是和一些成人棋手在一起。紧张得我了不得。结果一参加比赛就开始不停的打嗝,把那些对手搞得心烦意乱。甚至有一个找裁判理论,硬说我是盘外招。简直冤枉死我了。”
“哈哈哈……”花容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你这么胆小啊,你比我小时候差远了。”
“哦?你小时候时怎么样?”
“小时候,父亲经常生病,他有心脏病。我大概是受他的遗传。所以母亲就把我送到全托的幼儿园里。那时我个子矮,力气又小,吃东西总争不过别的孩子,也不如别人吃的快,所以总吃不饱。后来我想了个好办法,就是分点心或者水果的时候,我会先拿起一个咬上一口,多弄上一些湿湿地口水,让别的孩子嫌脏不吃。而我呢就慢慢的先吃别的,最后再吃自己咬的。怎么样,够聪明吧?”花容不无得意地说。
“啊?”燕青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由衷的说。“你真厉害,我简直崇拜死了。”
“去你的吧!”花容嘻嘻笑着说。“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总不能饿死吧?!”
“那是,那是。”燕青快乐地说。
十二
游完中山陵,花容和燕青在夫子庙旁的饭店里吃过午饭。看到花容疲惫的样子,燕青执意不再游玩。他们静静坐在秦淮河畔的一家的茶室里歇息。花容点了两杯滋味鲜凉,气香色清的南京雨花茶,窗外秦淮河水波荡漾,游船穿梭;桌上茶香暗动。
每次喝茶燕青都会想到岛田。笃信茶道的岛田每次下棋之前都要给燕青泡上一杯好茶,有时是日本的粉茶,有时是台湾的高山茶。燕青知道岛田的父亲是日本的一个株式会社社长,家境宽裕的他虽然平时生活并不奢华,但在饮茶上却出手阔绰,他总是喝最好的茶。燕青跟着他喝过各种各样听都没听说过的茶。有一次燕青受凉发烧甚至喝了一杯棋子茶,岛田洗净了两枚围棋黑子放在一个陶罐里,然后象掷筛子一样乱晃,弄得燕青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岛田取出棋子,在陶罐里冲上热水让燕青慢慢喝下去,一盘棋过后燕青居然退烧了,他匪夷所思的以为那是日本的巫术,过后岛田才告诉他其实没什么神秘的,因为黑子是犀牛角做的,燕青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最让燕青难忘的还是兰花茶。兰花茶说是茶,其实并没有茶叶,而是用特殊方法腌制的春兰花朵。那次岛田用木镊从一个精美的小罐里小心翼翼地夹出四朵兰花,分放在两个玻璃杯里,冲泡上沸水后兰花在杯子里慢慢旋转着舒展开来,象醒来的睡美人一样露出嫩绿的容颜,同时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浓郁花香冲溢而出。燕青简直呆了,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玄妙!
“喜欢么?”花容眯着眼用一种夸张的、顽皮的笑容问,内容模糊,不知道是问他喜欢这里,还是喜欢这茶或者喜欢谁。
“喜欢!”燕青意味深长地回答。“喜欢一切的一切。”
“还会回来?”
“也许。”燕青突然有些伤感。或许是因为花容,或者是因为花荣。很多东西你不在乎的时候不会有这种感觉。只有享受了某种依赖性的欢欣,才会突然知道那欢欣的背后竟藏着锐利的痛。
“你是在南京长大的?”燕青看着女孩握着杯子的手问。那是一双漂亮的手,柔苇般的手指、光洁的甲。
“是啊,不过现在家里人只有我自己在南京。”花容的语调微微一变,象一首旋律从大调的快乐变到小调的忧伤,燕青敏锐的感觉到她的手指微微一颤。
“那你父母呢?”话一出口燕青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因为他看到那手突然紧紧的握住了杯子,用力地象要捏碎一般。他赶紧抬头看着她,但她脸上并无异样,面容依旧是一种淡淡的微笑、看着窗外。
“有一次,长年住院的爸爸出院回家,妈妈高兴的不得了,就把也我从幼儿园里接了回来。那天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吃饭的时候爸爸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我想,那是我们家最快乐的一次聚餐。比过年还要快乐。”过了好一会,花容依旧看着窗外轻轻地说。“第二天早上,妈妈发现爸爸竟然在睡梦中永远离开了我们。最快乐的和最痛苦的竟然在一夜之间难以置信的发生,妈妈痛不欲生,她变得精神恍惚,没过多久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从此南京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燕青怔住了。他想不到答案竟是这样的!看着花容平静如水的诉说这一切他感到难以置信,世界上竟有如此残忍的事情。一种似乎早已存在着的隐隐约约的悲情骤然涌上心头,眼泪不知不觉中竟涌了出来。
“嗨,兄弟,别这样。”花容一转头看到了燕青的样子,她微笑着伸过手用食指勾着他的下巴,象一个纨绔子弟调戏花街里新来的粉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燕青一扭头去看窗外。
“对了,燕青,你说没有岛田就不会认识我,为什么?”看到燕青样子,花容赶紧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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