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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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井变-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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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人还真是客气,我一问有没有酒,他们就搬了十几坛出来,可惜,我只有两只手。”罗离坐下来,拍开泥封,闻了闻。

    “好酒!”

    然后他便喝酒,也不再说什么。

    穆天默然良久,伸手端过另一坛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那酒甚烈,到了腹中像火烧一般,烫得发疼,倒正是他要的感觉。多喝了一阵,腹中渐渐清凉了一些,奇怪的是,那股子难受劲仿佛也被酒冲去了不少。久了,口舌间也尝出了香气。

    “这龙涎果酿的酒,大概也只有这里能尝得到。”

    罗离正淅沥哗啦喝得痛快,忽然听到他开口,忙停了手,再想想他说的话,顿时嘴张得比鹅蛋还要大。

    “龙涎果?”他把手里的酒坛子小心地捧高,对着光里里外外地看,“啧啧,龙涎果酿出来的……”

    穆天用手揉揉鼻子,犹豫着说:“罗离……”他是想说句赔不是的话,但是想来想去,说出口变成了:“多谢!”

    罗离差点把喝进嘴里的酒全喷出来,“这话从你小子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稀罕,来来,再说一遍——我怕我有生之年听不见第二回。”

    “去你的。”穆天笑答。

    ××××××××××

    玉叶在水盆洗净了手,对盈姜说:“她撑了这一路着实累坏了,如今寒毒排尽,怕是要睡到明早,咱们出去吧。”

    盈姜跟着她出来。翼风站在走廊另一端,远远地看着,见盈姜冲他点点头,知道没事了,便走过来。

    进了屋子,迎面扑来一阵龙涎果的清香。玉叶将窗帘都放下了,屋子光线幽暗,翼风模糊地望见床上流月沉睡的身影。

    走到近前,见她微微侧着脸,睡相酣甜。

    睡着了,她平日的冷漠也就不见了,看上去就像个小女孩儿。翼风想起很久以前她的模样,不禁微笑起来。

    又见她一条胳膊落在被子外,翼风轻轻握了她的手,想要放回去。

    然而,掌底的温暖与柔软却似一种难以道明的诱惑,滞涩了他的动作。

    他的手,一向只是握剑的,他的掌心一向已习惯了剑的冰冷和坚硬,这种异样的感觉,总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

    从最初,就是如此。

    翼风最初看到那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她正伏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哭泣。

    他远远地看见,以为她只是摔了一跤。小孩子总要摔跤的,否则怎么长大呢?所以他也没理会。

    然而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却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一样特别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仔细地确认,没错,那小女孩儿手心里拿着一颗珠子。

    那种珠子比世上任何的珍珠都更加晶莹剔透,有种夺人心魄的美,令人过目难忘。翼风以前也见过几次,只是小女孩儿手里这颗,比一般的要小很多。

    这是精族女子的泪珠,一世只会流下一次,本是她们最珍贵的宝物。

    但是眼前这一个,她的年纪还这么小。

    于是,翼风转回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小女孩儿抽抽噎噎地讲述她家里的冤屈,她声音又小,又说得语无伦次,翼风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明白。

    他本不是那种很有正义感,到处行侠仗义的人,即使他的剑法很好,他也不觉得自己就有义务打抱不平,所以除了偶尔的几次,他从来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然而这回,不知为什么,小女孩儿低弱的声音却打动了他。

    那时,他也不以为这件事会很麻烦。

    他想,既然是神族干的,那就去神界解决。然而,这孩子怎么办呢?难道要带上她吗?翼风倒不是讨厌小孩子,而是他这一辈子唯一认识的小孩子就是幼年的他自己,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孩子。

    可是,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想了想,翼风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那孩子不安地动了动,翼风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所以她坐得大概是不太舒服,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东西。

    那双小手,最后落在翼风的脖子里。

    翼风感觉那小小的暖暖的手,轻轻地扶在他耳后,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陌生的情致。

    他的生活一向都很简单,从小跟着师父长大,熟悉的只有剑,还有师父那双因为长年累月练剑而结满了硬茧的手。忽然间,触到这样的柔软,心底深处的一个角落仿佛起了异样的变化。

    他微微侧过脸,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伏在他耳边,轻声地回答:“流玥。”

    然而,翼风毕竟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虽然在赶路的时候,他也会问问她累不累,但是只要她说不累,他也就认为她真的不需要休息,他自己不饿的时候,就想不起该给她吃东西,晚上他在野地里随便盖个毯子就可以睡觉,便认为那孩子也可以。

    如此赶了三天的路,流玥就病了。

    一开始,翼风还不知道她是病了。只是那天早上,她看起来特别没精神,平时她都会帮着收拾东西,但是那天却蔫蔫的,拣起一样东西就失手掉了。一直等他抱起孩子的时候,才发觉她的身子烫得可怕。

    生病这件事情,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出现在翼风的生活中。

    当然喽,他小时候也发过烧,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师父命他加倍地练剑,出了一身透汗,就好了。可是这孩子,翼风看看她,像只幼小的兽蜷起身子,胸口因为发烧而急促地起伏着,把她拎起来练剑?

    他忽然有点佩服自己的师父。

    想了半天,翼风总算记起传说中还有种人叫大夫。

    他把孩子抱到诊堂,大夫看了看,问他:“你是她什么人?”

    这可不太好回答,总不能说是他拣来的吧?正在想,流玥抬起头,自己回答:“哥哥,他是我哥哥。”

    大夫看看他们俩,倒是没有怀疑,开过了药,告诉他:“这病已经不止一天了,一下子退不了烧,你好好照顾着,别再大意——早该来看了,你想害死你妹妹?”

    不止一天了?翼风看看那孩子,她努力地摇头,迷迷糊糊地说:“不是的,今天才……”没说完,就沉沉地睡过去。

    这孩子,比他想像的更加懂事。

    流玥晚上烧得更厉害,喝下去的药吐了一大半,翼风只好和衣睡在她旁边。夜里,听见她喊:“妈妈,妈妈,妈妈……”翼风起来倒水给她喝,但是她拨开碗,手向前抓,嘴里还是在喊:“妈妈……”她没有眼泪,只是带着哭腔不停地喊。翼风这会儿也没办法立刻把她妈妈给她,只好把自己的手给她。流玥的手揪住他的袖子,然后抱住他整个胳膊,最后把身子偎进他怀里。

    “妈妈……”流玥在他怀里,轻轻地喊。

    小孩子特有的体香撩动在鼻端,翼风下意识地抱住那个纤细的小身体。那夜,翼风第一次想到了自己从未谋面过的母亲。

    流玥一直病了三天,到第四天上,终于退了烧。

    等她彻底康复,翼风带着她去了神界。后来的事态发展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不管他怎么跟神界的人解释他只是要解决这个孩子的事情,那些人就是不肯相信。事情闹得几乎要不可收拾,他不得不把孩子寄放到寺庙里。

    临走,流玥问:“什么时候来接我?”

    翼风说:“很快。”顿顿,又交代,“这寺庙的主持很慈悲,如果我不回来,听他的话,他会安置你。”

    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大概是不能够活着从圣皇殿回来了。

    流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六岁的小女孩儿,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见底,他忽然觉得,其实她是明白的。他以为她会哭,当然她这一世不会再有眼泪了,但是那种像哭的眼神,会让他无所适从。

    但是她没有,她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只是说:“早点来接我。”

    他只好笑笑,说:“我尽量。”

    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更出乎他的意料,虽然说,他的心底里,一直也期待着能与帝晏一战,即使死在他剑下也在所不惜,但是,在那种情形下,他却没有办法对帝晏拔剑——那个人的高贵,不仅仅在于他的地位。而且,他也答应过流玥,尽快回去。

    这是诺言。

    他很少对人许诺,许下了就一定遵守。

    回到那寺庙,远远地望见一个影子,像只小兽蹲在路口。看见他,忽然就跳起来,扑过来:“翼风大哥!他们说你不会回来,我告诉他们你会回来接我的,你说过的,我知道你会的——”

    僧人说:“这孩子太固执了,她一定要在这里等,吃在这里,睡在这里,我们劝不动她。”

    这孩子,翼风看看她,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这孩子大概是世间唯一这样坚定地等着他回来的人。

    可惜,这回是真的得分别了。她的母亲回家了,她也该回家了。自从师父过世,翼风第一次感觉到离愁,那种淡淡的,像雾气一样,明知在那里,却无论如何也挥不去的感觉。

    但是,那孩子终究会长大,会将他淡忘成一段童年模糊的记忆。正如他也会渐渐地淡忘她,需要在午夜,极静的时候,才会回想起来。

    所以,后来又见到流玥的时候,翼风委实吃了一惊。

    她长高了许多,俨然已有些少女的身姿,但是她的眼睛,依然像泉水一样清澈见底,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戴孝的孩子,就是四年前在草丛里哭泣的小女孩儿。

    流玥说:“我妈妈过世了,我没有其它的亲人,所以我来找你。”

    翼风有些惊异,她是怎么找到他的?就是神通广大的帝晏后来为了些事情再要找他,都得派出几十个侍卫来到处转悠。

    流玥回答:“我感觉得到你在哪里。”

    后来他发觉,这女孩儿的法力异乎寻常的强大,一经修炼便进境神速,百余年后即成为精族最强的祭师。

    但是,“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我连给自己做饭都是一顿生一顿熟,怎么照料你?

    流玥看他,嘴抿成一条直线,过了会,她说:“我想学剑。”

    这倒是不难。翼风熟人不多,不过也有那么几个,不巧大部分剑法都不错,而且其中有几个很爱收徒弟。理理人脉,翼风决定送流玥到吴林山桑镜那里去学剑,不光因为桑镜的剑法十分高明,而且她是个女人,门下又收了许多小女徒,想来该是最合适的。

    主意打定,翼风就把孩子送了过去。流玥那时已生得眉目如画,言谈间也显得十分聪明,桑镜欢喜得很,没有二话就留下了。

    翼风告辞之后,一路游玩一路走,才走了十五天,桑镜便遣了徒弟追上他。

    回到吴林山一问,桑镜说:“你没发觉走了这几天,我们这里已经变样了吗?”

    呃,翼风倒是发觉了,但是没敢往那里想。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不至于吧?

    “她把这前前后后的花全毁了,说是要做药,这也罢了,她做的药还骗着她那些师姐喝,合着拿她师姐们试药呢,害得我这儿的徒弟们上吐下泻,一个个脸绿得跟进了菜园子似的。还有,前面那两棵雕棠,原是我师父种下的,如今好容易长得这么大了,她非说那树不吉利,百年后必招祸害,难为她,那么小的人居然就能把那两棵树全砍了。这几日,她摔了多少盆儿碟儿就不提了,连椅子也弄坏了多多少,想都想不通她怎么弄的,翼风,你要是再迟来几日,只怕我们就要站着说话了。”

    翼风一辈子没那么狼狈过,这桑镜是同他师父并辈的人,他小时候还指点过他剑法,人家总算涵养不错,说话总还客客气气,没把他也一块数落进去。最后也只说:“我这里也是历经好几代才经营起来的,可不想到我手里给拆个干净。”

    翼风只好带她回去。

    她自己收拾好东西,低眉顺目,安静无比。

    翼风本来是打算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可是看见她这个样子,就只剩下叹气的份。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轻轻地说:“我想见你,我想跟你学剑,我不想跟别人学。”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当初的那双小手,在说不清何处轻轻地抚过,翼风的心底忽然也变得柔软起来。

    但是,他还是不可能留她在身边。

    于是,流玥有了第二个师父,这次坚持得长些,足足一个月。接着,半年里又换了七个师父,最长的两个月,最短的三天。好在,翼风的面子其实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大得多,所以大家都客客气气,但是非常坚决地将她送回来。

    最后,他送流玥去朝歌山,昆首道人那里。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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