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却多情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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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却多情弦-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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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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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弦月 
   
  “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过远山而来,蹄声敲碎了月湖静寂的夜,十四五个身背包裹的健壮汉子,背上插了刀,腰间悬着剑,在马背上压低了身子,拼命抽打着胯下的奔马,似乎要将坐骑身上的每一分力气都抽出。湖边生长着笔直高大的桫椤树和灌木丛般的疏花水柏枝,树下积着水,水花四溅中,一行人眼看便要掠过月湖,消失在东北方向。 
  “嚓”,最后一骑忽地一栽,似是被枯枝绊倒,马身矮了下去。马上的骑手身手甚是了得,刹那间抖手挽住缰绳奋力一提,骏马跟着扬脖抬蹄,眼见便要挣出水洼,但马终于力竭,栽倒在地,水花“泼啦啦”溅响,惊动了前头的十几骑齐齐勒马回头,却见自己的同伴正双手死命地拉着马缰,然而那匹马却口吐白沫,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 
  “霍头儿,”迎着首骑那人笔直射来的两道目光,伏在地上的人仰头喃喃道,“这匹马……已经不行了,我们是否可以……”说到这里,马上诸人都将目光集中到那位霍头儿脸上——确实,这番披星戴月、赶山踏水的奔波,已将这群号称“中原第一镖局”铁盾镖局的精锐镖师们颠簸得几乎散了架,十数匹骏马也尽显疲态。 
  总镖头霍英风厉声的回答将那人的恳求斩断:“不行!”他仰望天上的半轮冷月,上弦月发出肃穆的清辉,今天是初七了——离高原王世子之母瑛王妃二月十八的寿诞已只有十一天。 
  霍英风的目光自大家脸上一一掠过,清冷的月光将每个人疲乏至极的脸色都清晰地映照出来,奔马也在月光下喷着气。他的目光忽然软了一软,然而一见到大家背上那些鼓鼓囊囊的锦缎包袱,剑眉一皱,提高声音道:“大家都是我霍英风的好兄弟,拼了命也要赶在限期前把这趟镖护送进京,事后自然不会亏待大家。不然,”说到这里,他拖长了语调,一字一顿道,“只怕是有命出门,无命享用!” 
  镖师们默然,大家都知道高原王世子这趟镖非同小可,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先前倒在地上的那人望着马背上的霍英风,喃喃道:“可是我的马……” 
  霍英风皱了皱眉,挥手道:“英致,把你背上的包裹交给冯纲,再另想办法同我们在京城会合,”说着一提缰绳拨转马头,鞭子在马股上决然击落,“我们就不等你了!” 
  为首的马头一转,其余十三骑立时齐齐跟着转身,地上的年轻镖师英致知道霍头儿心意已决,无回旋余地,当下一把扯下背上的包裹,正要抛给冯纲,却觉手上一紧,竟是包裹被身后的树枝挂到,他用力一扯,那枝条生满倒刺,兼且又柔又韧,竟然扯之不脱。他一时焦躁,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随手抽出雁翎刀将勾连着的枝条斩断。 
  枝条断裂的刹那,名叫英致的年轻镖师仿佛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听到一阵夜风般的声音。然后,他就觉得有一粒冰珠嵌进两眉间,那冰冷的感觉令他忘了疼痛,只是看着自己的血箭一样射在断裂的疏花水柏枝的枝条上,将疏落的白花染得鲜红,他喃喃着道:“好……美啊!” 
  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三个字。同伴们惊讶地望着他,连马都像是挪不动步子了。他们掉转视线,瞪着湖心那个飘摇的白影。 
  “朋友是来劫道的么?”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前,霍英风维持了一贯的镇定。白色的人影摇了摇头,杀气穿透湖面重重水雾破空而来。 
  霍英风瞧了一下手下,十四名镖师已在他的问话中蓄势待发。霍英风百炼钢剑在指间一弹,如同一声暗号,十四名镖师齐齐拔出了背上腰畔的刀剑,向湖心纵跃挺刺了过去。然而他们的身躯才一飞起,湖心忽然疾射出几根琴弦,宛如光线般从一点发散了开来,正正插入了每个人的额头,镖师们纷纷跌落在湖边。 
  跟着琴弦一收,霍英风只觉眼前一花,白衣人已走到了他面前。他在白衣拖过地面的时候,忽然用力一把抓住。“你、是、谁?你,到底是……”霍英风勉力抬起头,看着白衣人。月光仿佛是跟着那白衣人似的,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如影相随。清辉下,霍英风终于看清了他的轮廓,不由得惊讶起来:“啊,你、是……”“冷新月。”白衣人俯下了身,淡淡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衣人径自从那些新死的尸身上跨了过去,停留在被斩断的枝条前,在触碰到枝条裂口的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忽而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们践踏损毁了你亲手种下的疏花水柏枝,我就让他们用生命来向你赎罪,你说这样……可好?”湖水无波,仿佛在安静地凝听。 
  月光依旧清冷地照着,那些死去的人背上的包裹散开,价值连城的珠宝滚了一地:大如鸽卵的龙珠、珊瑚般红艳的玛瑙、如同猫眼般纯净的黄绿松石、镜子一样平滑圆整的玉璧……都在月光下发出熠熠的光泽,无声无息。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正如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二、一船明月 
   
  上弦月的光芒轻柔地洒在江面上,一只小船顺流而下,船舱中隐隐透出黄色的光。涪陵渡口眼看着要渐渐远去,“喂,船家——”渡口上蓦地传来一声呼喊,跟着有个平躺在江岸上的人一跃而起,奔跑间带倒了脚边的酒坛,他的人也一个踉跄朝前一扑,只听“扑通”一声,空酒坛子骨碌碌沿着堤岸滚入了江水里。 
  那人及时收住了脚,手臂犹在空中画了两圈,这才险险收住前倾的姿势,对着江中的小船喊道:“船家,可否载我一程?”他也不想想这大半夜里,连渡口的灯火都已熄灭,又哪里来的船家? 
  小船去势不止,却有一个声音自紧闭的舱中传出:“这位公子,船已经满了,公子另想他法吧。”那声音说不出的清冷,礼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被称作“公子”的人挠了挠头,咕哝道:“可是姑娘……你的船上明明只有一个人。”隔着如此远的江面,又在黑夜之中,这个看起来莽莽撞撞的人,目力与耳力倒是不俗。黑暗中静了一静,船舱上的窗子忽然支起,透出一线灯光,只听舱中人又道:“谁说船上只有我一个人?这不还有满舱书箧、一船明月?” 
  这时风动月明,将船帘吹得轻轻鼓荡起来,白白的月光铺满甲板,看起来就好像落了满船的霜。岸边的人怔了怔,忽而失笑:“姑娘,除了这一船明月外,你这船上是不是还载了一船江风?”舱中无语。岸边的人正以为舱中人恼了,自悔失言,船帘却向两边打开,那语声已自帘内飘了出来:“公子请上船。”话虽不多,但这短短的五个字已令岸边人欣喜若狂,连连拱手谢道:“在下尘晓弦,多谢姑娘美意!” 
  那女子似在舱中微一颔首,道:“书锦。”这人道过谢,也不客气,提起衣摆,一蹬足便要跃入船中,冷不防背后被一物疾疾撞到,这一下再也收势不住,整个身躯直往水里栽去,眼见便也是“扑通”一声的命运。后面响起一声惊呼:“啊哟!”那人掩住了嘴,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 
  便在尘晓弦身子即将要栽入水里之际,舱中倏然飞出一条白绫,灵巧地在他腰上一缠一绕,旋即收回,将他拉离了水面,还未到得船上,那白绫却忽地乏力垂落,幸而尘晓弦见机得快,半空中一个拧身,已安然落在甲板上。他转过身子,便去寻那个差一点儿便要将他撞入江中的灾星。 
  灾星还站在岸边,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背上背着只锦缎包袱,长得一脸无辜的模样,看见他,连忙说:“对不住啦哥哥!”尘晓弦气略平了平,正待开口说句“没关系”之类的话,却见小丫头视线已迫不及待地绕过他,冲着舱内叫道:“姐姐,姐姐,你让这位哥哥上了船,也让我上船吧!”她等了一下,不见回答,两只穿着小牛皮靴的脚便不停地在岸边跺,如同小兽的爪子刨土一般。 
  舱内人忍不住失笑道:“我方才见你轻功那般好,难道也要等我用白绫将你拉上船来吗?”说到结尾,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尘晓弦一见那丫头红影一闪,隔岸飞了过来,心里就暗叫:糟了,灾星又来了!果然,那丫头别看飞起来的时候身形灵巧,落下时却不太会收势,几乎是一头撞入了尘晓弦怀里。 
  好在这次他早有预备,人虽没被撞落水里,不过下颌却被撞得生疼。“哗”的一声,小姑娘背上那只鼓囊囊的锦缎包袱也在这一撞之下跌落在地,包袱散了开,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尘晓弦只觉眼前一花,那只包袱里竟堆满了世上极为罕见的宝物:辟水珠、合欢贝、龙须草……还有些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尘晓弦忍不住指着那些宝物,吃吃道:“这些东西难道是你偷……”他才张口结舌地说出几个字,不防却被对方一阵抢白:“我怎么了?大哥哥你撞了人,还不道歉?哼,把人家的东西撞得满地都是!” 
  尘晓弦一时气结,捂住被她撞得发疼的下颌,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先撞我的!”小姑娘也不甘示弱,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撇了撇嘴:“我说是你撞的就是你撞的,就是就是!” 
  “怎么是……”尘晓弦本要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却忽地顿住,恍然大悟般瞪住她:“哦,我明白了,你这个小女贼是想借机岔开话题是吧?”眼见对方耍赖,更是深信不疑了,一手指着地上的珠宝,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我最恨人偷东西了,快说,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我……”那小姑娘看着尘晓弦,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两串泪珠流了出来,“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家里的,我没有偷……”她抽抽噎噎地说话,模样着实可怜,尘晓弦的心忍不住软了软,道:“只要你肯把东西还回去,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嗯?”他越说越温柔,冷不防那小姑娘哭得更是大声:“你……你欺负人!” 
  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尘晓弦束手无策,忽听舱内一个温柔的语声道:“小妹妹,受了什么委屈?来,到姐姐这里来。”那语声极轻柔和缓,仿若一阵微风吹来,小姑娘不知不觉地止住了哭,乖乖走了进去。临进舱时,仍是忍不住回头用含着泪水的眸子瞪了尘晓弦一眼。 
  舱内散了一地的书,一只书箧靠壁立着。书卷中间,一名青衣如莲的女子拥书倚几而坐,几上立着一盏雀鸟灯,昏黄的火焰照着女子如丝的秀发,她双睫亦极长、极浓,衬得眼眸宛若两汪幽深的潭水。眼下的部分,却用黑纱遮了,令人看不清她的脸。看到尘晓弦和那小丫头进了舱,她将目光自书上抬起,停在红衣小姑娘身上,向她招了招手:“小妹妹,来,坐到姐姐身边来。”她神态安详,浑身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魅力,那小姑娘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她看着小姑娘,语带微笑:“哟,怎么哭成小花猫了?”她取出袖底丝巾,将小姑娘脸上的泪痕轻轻拭去。 
  她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其实,她自己也比那小姑娘大不了两三岁吧。尘晓弦在旁看着,忍不住微笑,正巧书锦抬眼望他,他便也顺势走了过来,在她几旁盘膝坐下。他只觉这女子气度高华,低头往她手边的书册扫了一眼,见是《周易?系辞上传》,那几个大篆勉强认得,可书中讲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红衣小姑娘也跟着凑过头来瞧了瞧,惊喜道:“书姐姐原来也看这个!”接着小声背诵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她声音稚嫩,句子却极熟稔。书锦瞧着她,忍不住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能背得出这个。”小姑娘道:“这是我姐姐教的,姐姐说,世人都只知周易是本卦书,可以用之占未来、卜生死。可这书中暗含机理,若有聪明人能将之用于行法布阵、造设机关,那也厉害得很。” 
  书锦有些惊讶地微“哦”了一声,再将她打量了一番,道:“你姐姐……”“我姐姐……”一谈及姐姐,小姑娘水汪汪的眼中便泛起一层雾气,声音一低:“这本书是我七岁时她教我背的,后来她出了门,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将船窗完全支起,双臂伏在窗沿上,望着窗外夜色中涌动的江水,眼神迷蒙。一股江风自水面上拂过,透过船窗吹入舱中,将地板上散乱的书页卷得飞舞,尘晓弦连忙俯下身将书合好。 
  书锦含笑道:“多谢!”才说了两个字,忽然捧住胸口,重重咳嗽起来。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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