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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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豪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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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走之前,大姨给他孝服上钉扣子时不留心扎到了他手上,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大姨吓坏了,赶紧给他包扎起来。然而他不哭不闹,无动于衷地盯着她。大姨抬头看他时,突然自己痛哭起来。 

“你哭呀!你哭呀!你为什么不哭?”大姨拿起针,眼里露出从来未有过的绝望,那沾着血的针,一次又一次地扎到了他手腕上。 
他依然呆呆地看着她,他很不愿让她伤心,很想哭一次,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何为伤心。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看过大人们忧心忡忡的目光,也无数次听到有人在背后切切私语。“怪胎”这两个字,或许是他最早听懂的词。 

寒冰门人烟罕至,生儿育女是了不得的大事,每个孩子出生时,门中上上下下腾得出空的,都会挤在门外等着新生儿初试啼声。然而,他生下来的时侯,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把抱着他的大姨吓退了许多步。当等侯多时的人们看到这个神情冷漠的男婴时,全都不安地交换着眼神。 

在襁褓中时,他曾经被不小心烫伤过,蹒跚学步的时侯,撞过跌过,四岁开始学武时,满场的孩子都在练功时哭爹叫娘,只有他从来都沉默着。其实他并不是不觉得痛和累,然而总不明白什么是忧苦。 

几个月前他父母遇上雪崩双双逝去,他其实是很努力地作出哭泣的样子,只是眼中依然没有泪水,反而那种伪装,更让人觉得他天性凉薄。葬礼结束后,很多人都在议论,说这孩子是个怪胎,不能容他留下。大姨知道这些,因此这些天来看着他的眼中,总是多了许多揪心的痛楚。 

他想,我即然是个怪胎,就不要留在这里了,让大姨那么伤心。于是趁着大姨被拉去垒灯笼,他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出来。远离开喧嚣和充满敌意的世界,他更向往深寂的安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他的身上,然后就是一声象冰锥子般尖利的惊叫。他的安宁终于被打破了,许许多多灯光向这边晃过来,照亮了他眼上覆着的薄雪。大人孩子的呼叫声,很讨厌地越来越嘈杂。雪被扒开了,大姨一把抱住他,揪心裂肺地哭,眼泪滂礴而下。 

他颇有点气愤那个打扰了他的人,眼睛四下里晃了会,便看到那个穿着寒雪风衫的女孩儿,小脸煞白地靠在无涯老人腿边上。与他目光相触时,女孩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惶恐,往后飞奔而去。她小小的背影在那夜辉煌灯火中飘动着,就象一团无声无息降下的新雪。 

他认得她,整个寒冰门上上下下没人不认得无忧郡主。她是寒冰门开山祖师沈慕庭和梁武帝萧飞燕公主的后代,沈无忧,虽然梁国已经覆亡百年,然而大家还是依足规矩地称她为“郡主”。 

大家都说他是怪胎,无涯老人却很是赞许他,说他心思澄静,不掺杂质,正是修习寒冰门武学的绝好料子,因此收了尉凌云为关门弟子。那以后,尉凌云和无忧碰面的时侯渐渐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萧飞燕身中“十日情”剧毒气质孱弱的缘故,沈家几代后人,都多少有些病患,因此这寒冰门掌门一职,才没有让沈家后代继承。无忧的身躯亦是娇弱,不能习武。尉凌云每次练功时,时常见到阁楼之上,无忧手拿一卷书,蜷在窗后绣榻上翻阅。 

十岁那年他的才智武艺已经得到了长老们的一致称许,他们破例准许他去后山千琅窟里看书。他第一次站在门中最神圣的地方,战战兢兢去翻阅架上沉重阴郁的书籍。 
脚步声“嗒,嗒、嗒”地从书架最深处慢慢移来,仿佛踢动了时光的尘烬,异常冷寂,他低下头时,对上了无忧静静的凝视。她抱着书,站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 
他平生第一次开始觉得有点紧张,没话找话地问:“我……我找少林派的拳法……”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才突然发觉,这是他们五年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从那以后,他们才算真正认识了。只是认识之后,相处时也没什么变化。两个人常一整天地窝在千琅窟里,彼此间只交换只言片语。“这本书很好,你看看。”或是“其实不好,不用看了”。无涯老人教尉凌云练武时,无忧在一边烹茶、抚琴。到了掌灯时间,尉凌云帮无忧拿了随身的东西,打着盏灯送她回房。尉凌云走后,她会站在半掩的帘下看着他,直到他在转角的那株腊梅下回头向她招手,她才会关上房间。 

时光在寒冰之颠似乎是凝结的,日出日落春去秋来,雪线下了退,退了又下。只是不知从哪一日起,上自无涯老人,下至几岁大的孩子,都开始兴奋地掐着指计算。“还有十年”“还有八年”“只有四年了!” 

对这个百年之期,尉凌云向来没有关心过,中原、江南,少林、蜀山,这些词只是一些枯黄纸页上的句子。第一次真正与他相关,是无涯老人力主立他为下代掌门之时,当时几位长老都略有疑问,这孩子还这么小…… 

“我们都老了……”无涯老人概叹道:“一生一世窝在这雪山上,看了几十年的风雪冰霜,百年期满后,便是让我们下山去,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事了。寒冰门的将来,由他们孩子们去闯吧!” 

他被大家恭祝成为少掌门的那天,不少门人起哄,说干脆把他和无忧的事一起办了。无忧垂下头去,项上竟然也微微发红。他说,全凭师父作主了。那一刻无忧突然抬起脸来,满眼都是忧伤之态,突然起身向门外跑去。 

他在众人的催促声中跑出去,追了很久,才在崖边上看到无忧。他小心翼翼地叫无忧的名字,直到无忧抬起眼,她大大的眼睛在暗处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竟然在哭泣。尉凌云知道自己应该拥着她,安慰她,可是他真的不能理解她的眼泪,因此他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两人一站一坐,直到朝阳从峰峦后探出头来,折射出千瑰百丽的光芒,将整个雪山变成一粒巨大的钻石。那辉光投在无忧眼中时,慢慢走过来拥着他的肩,在他耳畔喃喃道:“凌云,你喜欢我吗?” 

“喜欢,当然喜欢。”尉凌云猛力地点头。 
无忧带着点哀伤的笑意看他,道:“你撒谎!” 
尉凌云想说“不是!”可这两个字哽在他喉咙里,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吐不出来。 
“凌云,你们马上就可以下山去了,中原那么远,我没法和你们一起去。可是我好想看到你为我流一次眼泪,只流一次,好吗?” 
说到这里时,她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的手指沾着自己的泪水涂在尉凌云的嘴唇上。她的眼泪又是甜密、又是苦涩,她的目光又是温柔、又是残忍,就象两把刀子来来回回地锯着尉凌云的心。 

他一生之中,终于避不开这个难题。 
幸好这样难堪的日子没过几天,山下耳目上报《炎黄录》之事,他便禀过无涯老人,说百年已过,遇此胜事,不可不争,无涯老人很是嘉赏。他从无涯老人那里出来后,他跑到了无忧屋外,转转悠悠地磨蹭了好久,直到她窗上变成漆黑一片。离开时,他走到腊梅树下,习惯性地回头张望了一下,却意外地发现那窗上竟亮起来了。似乎是发觉他的回首,那灯再一次熄灭。他怔立良久,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能流下泪来。 

 

 

第四章 营国大匠



他发呆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面前有扇门,推之不开。他发觉门上有个小眼,便伸手去探,这一探手,却发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样东西。他不由一怔,东西象是一枚白玉棱,钓头雕作成凤喙的样子。他想了一会,依稀是钢索上的,他突然发觉钩头正与那门上小眼相似,便将玉钓伸了进去。轻轻转动下,那门便开了。 

门开之时,他本有心应付枪林剑雨的,却没想到前面竟是一个洒阳阳光的小院。院子里一架绿荫,覆着下面石桌石凳。被阳光炫花了的双目尚未恢复,便看到一个朦胧婉约的身影,从石凳上站起,向自己走来。 

“尉公子……”聂千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颤,尉凌云猛地一闭眼,再睁开时,看到聂千千眼角涌动着细碎的金芒。尉凌云还来不及说什么,她便扑过来将他拥住了。她头发上芳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尉凌云狼狈之余,也有些喜悦。虽然相识不过半日,分别不过数刻,然而却是历尽波折险生还生,岂能没有一点忘情之态。此时听到有人轻咳了一声,他转过脸去,却见石桌上横着惊雷宝杖,坐在石凳上的人,正是叶笑天。 

这时尉凌云才微有点发窘,拍拍聂千千手臂,拖着她坐到石桌边去。 
他二人刚刚坐下,还来不及和叶笑天打招呼,又有扇门打开了,一男一女负剑出现在他们面前。 
叶笑天大笑道:“原来是你们。”也忙迎了上去,引他们过来。 
“蜀山李德奖,蜀山宁婉儿,见过叶大侠!”两个人显然也认识叶笑天。 
先前在宫外只得遥遥一瞥,此时方才看清二人容貌。那李德奖二十出头的样子,高高壮壮,圆脸大眼,穿着件带赤铁肩甲和胸甲细蚕丝衫,头戴着顶赤铜打的太极法冠。随身佩的自是他成名宝剑“赤金剑”剑穗上嵌着鸽卵般大的一枚翡翠,翠玉色极浓,隐有深潭之意,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千琅窟里面,举凡当代各家各派的紧要人物,无不详载。因此尉凌云很快地心里把“赤金剑”李德奖的身份回忆了一下,他是大唐开国功臣李靖与红拂女之子,师承蜀山派创派祖师歧晖的师弟天冲道长。李姓皇室奉老子李聃为先人,因此甚是尊崇道教。加之蜀山一派襄助李渊成事,多有功劳,因此李姓皇室与蜀山一派关系极密,派中多有贵族子弟,李德奖的身份,却也不算十分醒目。然而蜀山派除现任掌门追风剑客柳飞鹰以外,声名最隆者五,其中穆逢春、宁婉儿、武宁城俱是歧晖亲授弟子,柳逸尘是柳飞鹰之子,只有李德奖一人算是旁系出身,由此可见他实力超卓,绝不容小觑。 

“你是寒冰门的人?”李德奖皱着眉头,用疑惑的神情盯着尉凌云,道:“就算你救了我们,可是我中原奇书,绝不会让你得去。” 
宁婉儿却没有说话,微哼了一声,侧过头去。她与李德奖年岁相若,肤色微褐,身姿略矮,因此身上那件金丝飘带的天蚕丝衣便不是十分合宜。然而她一双眼眸即大且圆,晶莹明澈,亦是动人。宁婉儿号称烈火剑,江湖上都传说她性情亦如剑法。此时她神态很是冷淡,守着她蜀山派道家正宗的矜持。 

尉凌云感觉到聂千千的手心正在出汗,他自己估量了一下情势,也觉得颇不乐观,这几人可是当今名门正派中的顶尖人物。两边本是宿敌,况且今日所谋相同,若无方才合作一番,此时只怕早己大打出手,就如同今日午时,叶笑天遇见聂千千的一幕。 

只是他这时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若有这意思只怕己经打起来了。叶笑天皱眉苦思道:“我虽脱困而出,却对这阵势运作还很是不解,聂姑娘可能为我讲解一番?” 
日头还挂在山脊上,在闹市被叶笑天追杀,也只过去了几个时辰。此时他态度再如何友善,聂千千都有些心惊,她勉强一笑道:“我们粟特人有种游戏,是将同样大小木牌一块块排列齐整,间隔之宽勿长于木牌之高,可排列方圆图画,列好后,只需推动第一块,后面的木牌便连绵不绝而倒伏。这阵法和木牌游戏道理一样。” 

“原来如此。”李德奖剑鞘一拍桌面,一点没顾惜绦子上那枚翡翠。 
宁婉儿也恍然,道:“原来我们进了他阵中,只要出手攻击,便会被阵势引着攻击旁人。旁人被攻,还击之时,又会击向下一人。” 
“这阵中还施有极高明的幻术,”尉凌云指尖敲着桌面,缓缓道:“一心教我们不见彼此,却拼命出手,不死不……休。” 
桌边几个人听了,都心有余悸。 
李德奖冲着聂千千一揖,道:“多谢聂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聂姑娘目光如烛,今日我等或许都糊里糊涂地葬身于此了。”又冲尉凌云道:“你真是定力过人,实在教我佩服。” 

叶笑天也在一边掂须点道:“我痴长几岁,况且自幼修研佛法,竟不及尉公子,真正惭愧。” 
“哪里哪里。”尉凌云起身避让,道:“只是这阵法用意倒未必是陷害入阵之人,施阵的主人似乎是想要大家彼此信任通力合作,也是三位大侠信任我,大家才能一起脱困而出。” 

聂千千点头道:“我觉得这阵法之中,本就有让人互通灵识的幻术,若不然以奴家这点修为,又岂能触到叶大侠的灵识。” 
她此言一出,几个人不由得彼此对望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尉凌云心知他们都在想,“这幻术竟能让人不能保护自己的灵识,任其裸露于它人面前,真是太过凶险了。”他偶一垂首,却发现那石桌面上,竟然刻着几行字。 

“诸君至此,可托吾事,稍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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